三天一斋戒,这是容贵妃不能更改的原则,即便是庆帝吕简,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
每当斋戒日的到来,青蝉会独自呆在嘉禾宫内一整天,足不出户,任何人不能打扰。就连宫女也只能在起居殿外服侍。
此时,子时已过。
三日一次的斋戒日来临,一身素服的青蝉站在床边古朴的铜镜之前,借由昏黄的烛火,镜中之人长发如瀑,散漫无序。即便在光线如此黯淡之下,依旧难掩清丽出尘的面容。
青蝉对着镜子中的人,将白天仁心殿内,见到太子吕珩一事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主人,今日太子看我的眼神,颇为蹊跷。”
镜中人微叹一口气,缓缓说道:
“他,庆王世子吕珩,与我早有婚约……虽然我这副皮囊已经被改造成这番模样,有些东西终究是难以瞒过他啊。”
“那,那主人,我们的计划会有变化吗?如果他认出现在的容贵妃就是前朝的乐阳公主……”
“那就杀掉他。”已变成一缕孤魂般的乐阳公主,幽幽说道。
……
新元四年,四月十五。
德胜门外,十数名鲜衣怒马的銮仪卫,在御道两侧往来奔驰,手中的鞭子呼呼作响,长鞭所到之处,两列由妇孺老少组成的方阵,正缓缓向德胜门中央广场处聚拢。
号角骤响,高昂雄浑。
德胜门内,先是皇室仪仗,接着文武百官,向门外徐徐铺开。大门门楼之上,明黄色的大纛高高举起。身着厚重庄严的天子礼服的庆帝吕简,站在了门楼的最中央,太子吕珩则随侍在侧。
随着銮仪卫又一次整齐划一的鞭响,献俘仪式正式开始。
太常寺礼官用极其肃穆的声音,将东夷的降表念了一遍,随后,按照流程,皇帝会赦免德胜门广场上,这三千多名俘虏的死罪。以示天朝上国的风度,彰显天子的仁慈。
就在大家都将期待的眼神聚集在德胜门楼之上吕简的身上之时,吕简看着俘虏中那些半大的男孩子,他们是儿子、是兄长、是弟弟,他们的背后或是一整个大族,或是一个个小家。无一例外,他们正在用祈盼的目光看着自己。
面无表情的吕简,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冷笑。
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或许由于衣服过于厚重,身上的火热变成了心间的邪火,都在此刻爆裂了出来:
“着太常寺、廷尉府知道,给朕仔细分辨!朕要把这些夷女充入教坊,永录贱籍,男的……全部赐死,以慰我大庆在天将士之灵!”
“太子,”吕简冷不丁的转头看向吕珩,“你以为如何?”
何止太子吕珩,在场的几乎所有大小官员都被吕简刚才的话,震惊到呆立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根本就于礼不合,不按套路出牌嘛!
此时,见皇帝向太子发问,便又齐刷刷看向太子。
吕珩虽然性格温厚,但也是经历过大场面,带过兵打过仗的军头,此时双膝一曲,跪下身子,朗声道: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这帮东夷俘虏该如何处置,全凭君父一言定鼎,儿臣无异议。”
此言一出,底下文武百官熙熙攘攘,都纷纷附和:“臣等无异议!”而那些自诩清流的大臣们,则气呼呼地袖子一卷,转身离开。
德胜门外的皇室亲卫们,“仓啷仓啷”拔出刀刃,监督着太常寺和廷尉府的官员,将这群俘虏男女分开,这群东夷俘虏们虽然听不懂皇帝说话,但此刻再笨也知道情况不妙了,一时间惊慌失措,推搡踩踏,场面极为混乱。
“哒哒哒……”
德胜门内,一骑奔出,正是换上一身戎装的太子。
他冲到俘虏中间,手起刀落,砍翻了带头闹事的几个人,只是他动作虽然狠绝,却每一刀都避开了对方身体的致命部位,因此虽然看起来很是吓人,但却并没有人直接丧命。
眼见如此,早就磨刀霍霍的亲卫们个个争先,哪里还顾得上文官慢慢点卯,冲上去朝着男子就是一顿乱砍乱杀,雪白的德胜门广场上,顿时血液飞溅,哀嚎不绝。
吕简仿佛对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不忍心再看下去,扯着衣领,退下了门楼。其余文武百官也纷纷掩耳蔽目,仓皇告退。
眼见吕简的身影渐渐消失,回头望向门楼的吕珩放下了手中的屠刀,他不解,为什么仅仅半年过去,父皇的性情如此大变?
在他心中,父亲一向豪迈而不拘小节,不管是对待亲人还是下属,都是让人感到无比信任和可靠,让人打心眼里折服于他。为政方面,他礼贤下士,广开言路,劝课农桑,兴办教育,而且关心民间疾苦,在政变之前一直是一位颇受封地百姓爱戴的贤王。
就算是四年前起兵反抗夔朝,也是因为朝廷无底线的削藩,让太多人失去了生计,这才不得不反,整个过程里,除了对死忠于前夔皇室的人之外,并没有多造杀孽。
可为何今日却如此嗜血好杀,何况还是面对一群手无寸铁的俘虏?
吕珩百思不得其解,立即约束仍在施暴的亲卫军士们,于是,这场在德胜门广场举行的献俘仪式便匆匆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