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中,张道长急忙抄起手边的符咒,试图再度制伏他无意识的儿子魂魄。
我瞥了一眼,镜子中的男鬼重获自由后,仍不知所措地看着张道长扑向他。
就像,一个被家暴的孩子,永远只会低头忍受一样。
这怎么行?
我一边恨铁不成钢,一边用尽全身力气起身,扑到张道长身上用仅剩不多的牙齿,狠狠咬住他的胳膊。
「放开!」张道长狠狠扇了我一个耳光,将我摔在地上。
「你不要怕啊!」我倒在地上,死死抱住张道长的大腿。
「有人欺负你,你不要怕啊!」
我盯着男鬼在的方位,不通过镜子,我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我们欺负你,你爸欺负你,你不要害怕啊!」我大声喊着,「你要学会还手啊!」
「像你保护那些蚂蚁一样,保护好自己啊!」
我近乎哀求地大喊,任由张道长一脚一脚踩向我的头,踩向我的伤口。
间隙中,我看到朝天镜内,男鬼瑟瑟发抖的身影,以及张道长手中高高举起的符咒。
我怪叫一声,在张道长落手之际,忍痛起身,一只手抱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张道长手中的符咒。
我知道,男鬼就在我眼前。
我偏过头,看向一面朝天镜,朝天镜内,男鬼也转过了头,与我在镜中对视着。
「你不是厉鬼,也不是怪物,你没理由受欺负的啊!」我大声哭喊着,「把我们都杀了吧!你应该这么做的!」
「你放屁!」
张道长挣脱了我,也没再理我,瞬间将符咒贴了下去。
但是,没有任何反应。
符咒落空了。
我们齐齐扭头,看向朝天镜。
镜中,那道瘦弱的身影,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坐到了张道长的肩上。
「为什么……抛下我们……」
「儿子……你听爸爸讲……」
「为什么,要抛下我们啊!」
男鬼哭着说出这句话,然后他双手用力,张道长脑袋转了个弯,喉咙间发出无意义的咕噜声。
然后男鬼趴在张道长身上,从脸开始划出一道伤口,不停地剥皮。
他似乎只会这一种复仇的法子。
没多时,张道长就已经死去了,我瘫在桌上,发出如释重负地感叹。
我说:「可以的话,给我一个痛快,好么?」
我注视着男鬼站着的地方。
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重担,明明将要死去,却感到很轻松的样子。
一切都结束了。
良久,我身上除了之前遗留的伤痛,却并未传来任何疼痛。
难道我已经死了?
那也太痛快了吧,连痛苦都没有。
我想不明白,扭头看向朝天镜。
却发现镜中,男鬼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血肉模糊的张道长,一言不发。
直到一声鸡鸣传来,朝天镜中的他才扭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烟消云散了。
剩下我一人,在桌上缓了半个小时左右,才起身报警。
我录了口供,碍于我确实没有作案动机,警察虽然不信我鬼神之说的说辞,但也关押了我七天,简单治疗了伤情,再放我回家。
一切都结束了。
于法,我确实不是杀人凶手。
于鬼魂,或许最后他没有杀我,是因为我给了他最终的解脱。
想起这两年来的惨案,我不由心下唏嘘。
我想到一句话,我能确保正直,却不能保证没有偏见。
这本就是个处处充满偏见的时代,只不过我们是因为将偏见付诸行动,不断将快感释放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才迎来了悲惨的结局。
张道长从小抛家弃子,痴迷于邪魔外道,即便之后想为儿子申冤复仇,却终究用错了办法,枉顾儿子的真实意愿,最终死在了儿子失控的魂魄之下。
这就是鬼魂死不瞑目的两个问题。
为什么,欺负他?
为什么,抛下他们?
我再次想起张道长对我说过的话:跟鬼怪是讲不了道理的。
讲不了道理,岂非正是因为他抛家弃子,心虚无比?!
否则,为什么那天鬼魂会放过我?
我走在街灯明亮的马路上,只觉心中一阵唏嘘,想表达什么,却囿于词汇有限,不知说何是好,恐怕也只能将这段经历深藏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