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时分的清晨,生活在安诺姆的一切事物都还披着一层蒙蒙的薄雾。
太阳还没有从地平线下出来,往常的一天里最为繁忙的安诺姆高速公路上,此刻也仅仅只有几辆送邮件的绿色卡车在那空空荡荡中不知疲倦地安静穿梭。
一个身着一袭红装的女人晃悠悠地踩上了一级混凝土做的台阶,如同一盏温暖的红烛瞬间为这个仍处于惺忪黯淡的世界亮起了一抹充满活力的颜色。
只见她双眼无神地平视着前方,两道干竭的泪痕就像雨夜中交闪的雷电一样,清晰地刻在她那苍丧而又无力的脸颊上。
她的裙子有些褶旧,鲜红的高跟鞋也零零散散地剥落了一些皮漆。
她的左手长有老茧,本应该洁白如玉的腕梢此刻也密密麻麻地印蚀着几条不规整的痂痕。
淤青遍布的双腿,蓬头垢面的形容,若不是她右手提着的那部还算崭新的翻盖手机以及它上面挂着的红发鬼面挂偶,大概没人会愿意相信,她是一个从事写作——这个大众认知里一般以文质彬彬为标杆的职业的人。
“果真是美好的一天啊。”女人自言自语道,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的脖子,像一个能旋转的机架,她的眼睛,像一对能记录生活的镜头。
这个女人,此时像一台摄影机一样扫略着眼前平静的景色,从开始有些发晕的天际,到落叶金黄的郊区树林,从密集成群的住宅弄巷,到还处于塔吊阶段的商业中心。
她就像一枚久旱逢甘雨的种子,贪婪地攫取着世界此时少得可怜的光线,又像一个不听规矩的挑食孩童,执拗地将所有画面悉数倾入脑海的漩涡之中。
“嗡……嗡……”
耳边的窸窸窣窣声又闹了,女人本能地收回了视线,皱紧了眉。
天灵盖下的疼痛开始冲击,仿佛一台年久失修的只剩下歇斯底里鸣声功能的钟摆,不断地向女人强调着她此刻会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强调着这一个月里女人陪伴着耳边喧哗而生活过的点点滴滴。
只见她颤巍巍地拿起手机,艰难地翻开那厚重的盖翼。
在一阵富有节奏的提示音过后,一段没有标点符号的句子便呈现在了那方方正正的显示板里。
“嗡!!嗡!!嗡!!”
那嘈杂的声音愈演愈烈,再也忍受不住的女人抡起拳头便狠狠地锤了自己大腿一拳。
似乎是在期望通过这样的强剧刺激,让自己能够从无助的抵抗中腾出气力去完成那最后的事宜。
她瘫坐在了台阶上,挣扎着终于按下了绿色的发送按钮。
而后,便如释重负的,一甩手,把手里的方块朝自己来的方向丢了回去。
“去死!!人渣!!良心被狗吃了……”
现在,女人终于是听清了那些尖锐的词句。
同样的,她也终于是记起了自己作为一条孤伶生命,面对根本逃不出魔爪的压迫时,所能做的最后解数的抗议。
于是,她又像一个八旬老太一样吃力地站了起来,抖搐着伸开了自己的双手,闭上了自己那血丝布满的眼睛,身体一倾,便像一个红色的精灵一样,华丽的从混凝土制的台阶上翻落了下去。
火红的太阳,正好在这个当口升了起来,一如既往的将自己的光热温柔地洒向安诺姆的每一片大地。
白色的手机,静静的躺在楼顶粗糙的地板上,小巧的红发鬼面挂偶立在冷冰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伴随着发送成功的字眼终于出现在了手机显示板的中央,一阵震彻云霄的巨响也瞬间传荡在了安诺姆的辽阔天空里。
“我只是去那边找一个安静的角落你要坚强地活下去”
“2016/12/1”
……
2020年12月1日,周五,下午十三时十一分,距离爆炸发生剩余十四分钟
“怎么样?还是没有突破人群的封锁吗?”陇警官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用自己的余光冲着身侧的手机问道。
“唉,别提了。”屏幕里的贺警官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高手机,便转起身子向我们展示起了帕里冯特酒店此刻热闹拥挤的场面。
“蒋焕霖!蒋焕霖!蒋焕霖!”嘈杂的呼声如同决堤的河水一样,瞬间便倾入了电话这头狭小的车厢之中。
“好家伙,这可比过年时候的菜市场吵吵多了。”陇警官感叹道。
“你可少说风凉话吧,老陇,”贺警官将手机的镜头重新对回自己,满脸不高兴地说道,“我们已经在这儿和那些张口闭口都是‘问候’家人的粉丝们对峙有二十来分钟了,每一个警员的精神和状态都快要到达忍耐的极限了,加上上头给我的压力越来越大,如果再不能打破僵局,我可就马上要下达撤退命令了。”
“别呀老贺,你再帮我顶顶,我们马上就到了,”陇警官赶忙劝言道,“十分钟,再给我们十分钟的时间就行!”
“不是,我就纳闷儿了,半小时前你突然打电话来,和我说什么烟火案的凶手和歌手蒋焕霖之间存在关联,要我立刻赶去帕里冯特酒店疏散人群、维持秩序,现在行动失败了,疏散这狂躁的人群变成了一则天方夜谭,你又和我说要我继续无意义地对峙下去。先不说凶手和蒋焕霖——这个突兀出现的人——相关的结论是否有根有据,我相信老陇你的判断力,但就算凶手是蒋焕霖他本人,你确定他会选择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实施他下一步的杀人计划吗?有必要再死犟着,一厢情愿地去保护这群‘白眼狼’吗?”贺警官显然有些生气了。
“很有必要,”陇警官中气十足地回答道,“凶手今天一定会在帕里冯特酒店前再次出手,这是百分百可以肯定的。因为……”
“因为我们已经推理出凶手的杀人逻辑了,”坐在车后座的我突然从两个车前座的缝隙中探出头来回答道,“凶手以往能逍遥法外,凭借的正是其伪装良好的案发现场,以及那一具具无法开口的被害者遗体。但现在,因为他行凶的失误,安吉村的受害者贾铭哲侥幸逃开了他的魔爪,成为了此案史上唯一的证人。”
“没错,而我们刚刚在医院里成功获得了贾铭哲的关键性证词,已经能完全敲定烟火案的凶手与蒋焕霖有着某种联系的结论了。”陇警官又补充道。
“呃……那好吧……”屏幕里的贺警官看着眼前二人自信满满的一唱一和,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哎等下,你们俩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非要在今天……”
“因为凶手已经在你们警方的眼里落下了严重破绽,顺藤摸瓜地将其抓捕归案已然成为了一件板上钉钉的迟早事情,所以他再也不能按部就班地‘偷摸杀人’了,只会想要在自己还能自由行动的这段时间里赶快将所有的目标一并除完。而考虑到他每次下手都会挑选蒋焕霖粉丝作为对象,那么今天这人山人海的帕里冯特酒店,作为他施行最后犯罪的完美舞台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贺警官若有所思道,“可是现在你们看这一窝蜂的状况,蒋焕霖本人也没有在酒店里,并不能以本人出面的形式为我们提供些许的场控帮助,就算你们俩过来了,大概率也是和我们一样站在人群外围干等,并不能阻止事件的发生啊。”
“等等,贺警官你刚刚说蒋焕霖此刻并没有在帕里冯特酒店里,对吧?很好,我现在想到了一个不错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