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性状完全相反的道路。
一条,是踩在我脚下的宽阔明亮的柏油马路,而另一条,是和我之前过来的巷道一样,即狭窄又暗淡无光的墙间走廊。
我站在它们的交汇处,眉头紧锁地观察留意着它们各自的环境特征。
在经历了一番短暂但激烈的头脑风暴后,我径直便朝着自己认定的道路走去,很快消失在了走廊浓稠的黑暗之中。
这其实是个很大胆的举动。
因为我一旦选错了继续的路线,那么相当于基本上宣告了此次我心血来潮发起的跟踪行动的失败,之前义愤填膺的出租车司机为了追逐而做的不远千里的努力也将彻底付之东流。
更重要的是,由于信息不充分的缘故,我此次推测的成功与否,最终完全取决于贝雷帽男人哪怕一瞬间的念头,根本没有任何的确定性可言。
我所能保证的,也就只是一些基于外部环境做出的最普通的判断而已,从一般的常识入手,推理出遵循大部分人思维逻辑的可能答案。
那么,就刚刚站在这路口的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我究竟思考了些什么东西呢?
其实,就像是在做中学数学的证明题一样。
首先,根据男人的脚步声以平常的节奏逐渐变弱,再突然消失的这点特征来看,他极有可能是进入了其中一条道路后立即又转过了另一个拐角,并且这个拐角距离我所站的路口还非常得近。
那么,观察两条道路的分流情况,不难得出狭窄走廊更符合要求的结论。
其次,对道路的各自通向做考究。
一片漆黑的狭窄走廊,通往的大概是村子深处的位置。
而宽阔明亮的柏油路呢,笔直,是朝村口的农田方向延伸,拐角,则是往我们车子停驻的地点兜回。
在很自信自己没被发现,男人前进的动力依旧和原先一样的前提下,我当然会认为选择前者更合乎一个普通人的行事风格,进一步确实了狭窄走廊这一选择的正确性。
综上,既然两个不同的角度都得出了一个同样的结论,那我就有理由相信贝雷帽男人走向的正是这条光线昏暗的走廊。
于是,硬下头皮的,我充满自信而又无所犹豫地闯入了其中,继续完成起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跟踪行动。
但,没过多久,我便后悔了自己先前断下的决定。
随着一团接着一团湿冷的空气迎面拍在我毫无遮拦的脸上,一片接着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紧紧压覆在我疲惫不堪的神经肌肉里,始终没能再次追上贝雷帽男人的我正一点接着一点被蚕食着本就为数不多的耐心。
更糟糕的是,在四周狭窄压抑环境的潜默侵扰下,此时的我早已完全忘记了来时的线路,像只热锅上的无头苍蝇一样,即进退维谷又焦急如麻。
“该死,早知道当初就选择走柏油路了。那样哪怕之后没追上贝雷帽男人,我也至少可以回到出租车停靠的位置,尽早摆脱这趟不必要的浑水,回去为一整天的奔波好好休息一阵。可恶,这古怪的乡村里怎么一个行人都没有,巷路也设计的横七竖八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啊!”
十几分钟前还充满着自信的我,如今却也像一个性格暴躁的老太婆一样歇斯底里起来。
一时间,我竟然恍恍惚惚地记起了之前在研讨会上贺闲警官对于陇警官故事的描述。
那时的他还只是个没有职称的菜鸟警察,因为对先前两起案件存在有相当怀疑的关系,他自发地来到静湖公园的住宅区进行一对一上门的调查,却没成想被杂乱无章的门牌号排列给磨蚀去了最佳的心智。
“现在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不就完全和三年前的陇警官一样吗?一样的疲惫,一样的急躁,一样的被陌生环境折腾得彻底失去了做事的心态和耐性。”我抱怨着,拖起沉重的身体继续往前走去,“但是话说回来,造成自己沦落到现在这局面的不就是我自己吗?如果我当初排队时没对贝雷帽男人多加留意,没有把他的相貌牢牢地刻在自己脑海里,今天傍晚又没有被突然的好奇心给牵引,自己也不会在这乌漆嘛黑的鬼地方受罪,也不会……”
突然,我想到了什么。
“诶等等,如果归根究底的话,让我平白无故地来安诺姆烧脑细胞的那个人才是罪魁祸首吧?要不是他,哪还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啊!”瞬间便把矛头对准了此刻正躺在千里之外的沙发上尽情享受清净的张升叔,“对没错,这一切都怪张升叔,都是他一个人擅自种下的祸果。哼!该死,亏我之前还那么信任他,这讨人厌的家伙!”
说着,我奋力地踢踹了下地面,好巧不巧地摸黑将路面的一颗小石子踢向了半空。
石子在黑暗中肆意溜滚了一段距离,然后一跃撞在了前方大概十几米远的砖墙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呵,看样子前面又是一个拐角或者分岔路口了。没完没了的,我走得都快疯了。”我强颜欢笑道,更加不愿地迈开了自己的步履。
可是,当我以极其龟速的姿态继续走了大概五六步的时候,一些不同于之前的事情悄然在岔道的左边发生了。
我的耳边,先是传来了一阵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之后是一阵急促又渐行渐远的脚步,再后来,在间断了几秒钟的时间过后,一记突然乍起的刺耳长鸣伴随着急速腾起的白烟霎时冲上了云霄,瞬间爆开,在混沌的天空中轰出了片如同白菊般灿烂绽放的明亮光团。
这一幕,就如三年前陇警官看到的那样印在我满是惊异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