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枫树婆婆娑娑,窗内的空气冷冷寂寂。
自打年轻警员知趣的撂下一句“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而一阵重步地远离病房后,这两个身上都缠着绷带的伤残人士之间,就只剩下一团如同冰点般沉默的气氛了。
那时候的我正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贾铭哲的眼,双目之际充满了对对方质问的意味。而贾铭哲却来回躲闪着自己的视线,神情之中布满了因为欺瞒而带来的畏怯惭愧。
“你……你醒了,伤……伤好点了吗?”心虚的人果然是最先绷不住情绪,“我……我今天就要出院了,过会儿就会有朋友来接我,想……想要吃啥水果,我让他路上带一些?”
“多余的客套就免了吧,”我摆了摆手,“昏迷的这段时间,我几乎重新经历了一遍在安诺姆的生活,发现自己在关注烟火案案件本身之外,确实忽视了许多发生在自己周遭的细枝末节。有些地方不合情理,有几件事情前后不一,而归结起来,就是有人曾经当着自己的面,在绘声绘色的时候半真半假地掺了谎。”
“原……原来你都察觉到了,那……那好吧,我承认,我确实之前对……对你们撒了谎。我……我会来到安诺姆的最……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根……根本不是为了案件,而……而只是单纯的追星,”贾铭哲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就和一开始在病床前见面时表现出来的一样,“只……只不过当时有些怕你们嘲笑我,所以才……才把烟火案的要级提到了第一的位置。”
“少来!避重就轻,事到如今你还想继续糊弄我吗?不见棺材不落泪!看来在我一五一十的把所有疑点罗列出来之前,你是不会开金口的。”我学着影视剧中警察审问油腔滑调的罪犯时的口吻,义正言辞道,“首先是你第一次见到我时的态度。虽说这话由自己来说有些奇怪,但客观上来讲,现在的卡伦县找出一个不认识我或者说没听过杨轩这个名字的人,应该是件极其困难的事吧!何况你的职业还是一个侦探。可是,当我们几天前在病房里以审问者和被审问者的身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态度,除了与我对视的时候产生过几秒的愣神,却几乎没有流露出一丝的好奇与震惊。你似乎对我这个时下的‘卡伦红人’会出现在安诺姆,并且参与到烟火案的调查中,一点也不奇怪。”
面对我的质疑,眼前的贾铭哲只是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并没有开口回应。
“再来就是你之前口口声声说的,11月28号那天晚上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安吉村,全然是因为收到了来自凶手的约见信。可事实上在我翻阅了那天晚上和你撞面的记忆后,发现当时你的穿着根本没有将那封宝贵的信件妥善保存的空间。相反,倒是在那时候你右手边的口袋里,我留意到了那条你受袭后仍紧紧攥在手心的绿色手帕撑起的痕迹。”我继续陈述道,“那么最大的疑点便诞生了,你,这个第五次受到烟火案凶手袭击的人,当天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而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安吉村的呢?又为什么在之后警方的审讯中撒谎,不惜冒口供造假的风险也要无中生有一些桥段呢?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我的话句仍未刺中贾铭哲内心的精神软肋,彼时的他除了愈发频繁地抚额叹气,依然没有丝毫想要抬起头来坦白的迹象。
“哼!还是不肯说是吗?那就继续听我的推理吧。结合你后来紧紧握住绿色手帕这点,不难猜测你当晚做出诡异的行迹,单单是由于那条印有黑色蝙蝠的手帕的驱使。而你后来在警方面前的撒谎表现,则是进一步证明了那条手帕背后藏隐着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眉头紧皱地盯着贾铭哲说道,叹了口气,“说起来也奇怪,最近的日子里我经常能看见款式与你那条差不多的印有黑色蝙蝠的手帕,而且都是在一些案发现场。只不过先前并没有发现它们和案件有直接联系,所以我一直没有给予重视。现在知道了手帕中大有文章,先前的命案或许仍存在有值得挖掘的隐情,我回卡伦县后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认识的警察们,让他们去调查手帕的来历。从布料,到生产商,再到供应链,剥丝抽茧,最后……”
“千万别这么做!”在我故意放出将手帕的事情公之于众的企图后,原本沉默不语的贾铭哲终于像个被囚徒困境打败的罪犯一样,开始将心底的秘密悉数抖落了出来,“要是把这些事情告诉外人的话,就会打草惊蛇,招致不必要的灾难和恐慌!”
“灾难和恐慌?难道这黑色蝙蝠的手帕背后牵扯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人和事吗?你还知道什么,现在应该愿意老实交代了吧?”
“嗯……嗯当然,只要你做好了听的勇气与准备,以及不把这事告诉其他人的保证。”
“我都做好了。”
“好吧,那我就把自己近些时间的调查结果都告诉你。”贾铭哲无奈地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目前对于这手帕的事情了解多少?”
“了解嘛,每一块手帕上的图案和样式完全相同,但它们之间的颜色却并不一致。光是我先前遇到的,就有紫黑色和蓝色两种,似乎代表了不同的类别,或者是不同的等级。”
“等级!是的,没错,就是等级!”听到了想要的答案,贾铭哲的情绪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你应该知道彩虹有七种颜色吧,分别是红橙黄绿蓝靛紫。同样的,印着黑色蝙蝠的手帕也有着这七种不同的颜色。不同的颜色代表了不同的等级,其中以红色为最高,紫色为最低,象征了其拥有者在组织中的等级。”
“组织?”我疑惑道。
“是的,组织,为了方便记忆,我把它叫做黑蝙蝠组织。经由我的调查,发现它是一个成员遍布整个维塞岛的黑道组织,从事贩毒、军火等一系列违法的生意。”
“不可能吧?这怎么可能!要是真的存在这么大的非法组织,政府早就……”贾铭哲的话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你怕是忘了我们维塞岛的国体了,各省之间保持法律、政策的相互独立,这简直是一张给那些跨省黑道集团成长的温床!加上它如今已然发展到非暴力不可遏制的地步,政府之间才默声地承认它的存在,以求自保和发展。”贾铭哲解释道,“难以想象吧?所以这就是我之前犹豫是否告诉你的原因,毕竟它将彻底颠覆一个人的三观。”
“可……可为什么我以前从未听到过相关的信息呢,也没在生活中见过有人带着黑蝙蝠手帕?”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一种正与邪的默契,当一个社会的正反两面达到某种平衡时,那么他们都将会顾忌彼此的得失,在各自的野心彻底膨胀之前,都会克制自己的行动,以免招致不合时宜的斗争。黑蝙蝠组织大多活动于两省之际,同时也出于避免己省人士成为组织的一员,所以各政府之间才会一致保持对黑蝙蝠组织的信息截断,以防组织借机扩大自己的宣传。”
“明白了,”我点点头,“那照你这个意思,我之前看到的拥有手帕的那些人都是黑蝙蝠组织渗透进来的人咯?”
“是的,最近组织似乎有大动作,正在逐渐扩大自己的影响圈,我猜测可能和卡伦县上半年抓住的一个叫晁庄的毒枭有关。也许是因为他的落网导致组织的某条资金链产生了缺口,他们才临时加派了进驻卡伦的人员。而你所说的紫黑色和蓝色的手帕,则分别代表了靛和蓝等级的组织成员。”
“江程公司的老板袁安是靛级,临海山上的杜樊是蓝级,诶,那你手里的绿级,该不会是……”
“不不不,那并不是烟火案的凶手的,否则犯人在袭击完我之后应该直接把它拿走才对。我是在那天傍晚回酒店的时候,在房间的门口捡到它的。当时它就整洁地摆在我的鞋柜旁,还用水在地板上画了‘安吉村石桥’五个字。考虑到水渍未干,人未走远,我这才火急火燎地下楼往安吉村赶的。只不过不幸被你不巧带来的烟火案凶手逮住,遭了顿毒打。”
“这……这你能怪谁呢?谁让你最近一直在网络上带三年前的节奏,雷区蹦迪、引火烧身的呢?”我无奈的耸了耸肩。
“哈哈,确实,现在想想当初的自己实在太过于戾气,四处拉战骂人并不是正确的追星方式,那只不过是一种带着群众面具的自我消遣罢了,”贾铭哲感叹道,“话说回来,我应该是调查得太过于激进从而引起组织成员的注意了,这次事件过后,今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继续深入了。杨轩,我希望你能接替我调查下去,作为一颗公众都认可的冉冉升起的侦探新星,帮助卡伦的居民度过接下来要面临的灾难。”
“我?为什么是我呢?哦对了,你之前为什么一直装作不认识我,这点还没有解释呢?”
“这还需要解释吗?答案当然是因为我之前就见过你,并且知道你这几天要来安诺姆呀。”贾铭哲笑着回答道,“‘二十九号为一位住在道尔镇的老太太找猫’这个线索你应该也从安诺姆的警方那儿听说了吧?没错,那天正好是你去解决江程公司密室杀人案的日子。我因为委托以及看到了报纸上张贴的拍到了靛色手帕的照片的关系,正好当时也在道尔镇附近活动。看到了你接触案件,并且之后悬案很快就告破了,我当然就对你分外留意了。再加上之后蓝色手帕出现,不可能犯罪的手法被你破解,我便下定了与你接触的决心,来试探你对黑蝙蝠组织的掌握情况。”
“哦,所以你会知道我这几天要来安诺姆,敢情是像那些狗皮膏药似的记者们一样,蹲在我叔叔的事务所附近的是吧?”我恍然大悟。
“那当然啦,蹲人可是做侦探的必学技能。不过我可比那些狗皮膏药们聪明多了,结合你爆火后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围满人的事务所里溜出来,去临海山解决一个不可能犯罪,我便推理出了你‘密室逃脱’的手法,所以早早便在事务所后面的公寓前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