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在安静的巷子里,热闹的饭馆被掩映在灰墙泥瓦之后,连同那株开得热烈而沉默的紫丁香,还有那张被时光掩藏的照片。
南潇的面色沉静得近似冷漠,也许见惯了生离死别,然而那双柔软细长的眼睫却微微低垂,在漆黑的眼瞳深处投影下一丝黯淡的剪影,仿佛月色深处开出了一朵不知名的花,飘渺的香气里浸染着悲伤的味道,无论理智的外壳将她包裹得多么坚韧,在她心底,总有那么一块柔软的地方,心怀慈悲和怜悯,如同山巅那一朵迎风而开的雪绒花,美丽而脆弱,固执而坚韧。
但无论是脆弱的南潇,还是坚韧的南潇,都是沈洛白心里那个唯一的南潇,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叫他大叔的南潇,虽然是他先叫她小孩的。从认识到现在,沈洛白很少看见南潇露出脆弱的神情,即便说到她父母的意外时也习惯将情绪克制,刚开始接触时,他感觉南潇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一个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秘密,就像他知道那条白色领带上的四个数字并非是南潇口中的心理小把戏(南潇回国后的第一起案件),就像他知道南潇回国背后一定另有原因,后来他知道南潇回国是为了调查她父母的意外,说来也奇怪,他好像莫名就被南潇吸引了,莫名就给与了她无条件的信任,仿佛冥冥之中,缘分早已注定。
大槐树下还没有大妈大爷来乘凉,沈洛白说过去坐会儿,南潇跟着他过去在石凳上坐下后,沈洛白说出一个开场白,“我之前做过三年的缉毒警察。”
“嗯。”南潇点了一下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做缉毒警察吗?”沈洛白道。
南潇摇了一下头。
沈洛白看向远处的天空,目光平静而深沉,“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张脸,那个名字,张扬。”他沉默了片刻,说起案件经过。
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警局接到报警电话,那天晚上刚好是沈洛白值班,赶到案发现场后,沈洛白见到了那张脸,那是一张笑得极度扭曲的脸,夸张而诡异,他当时感觉背后好像被某种阴冷而诡异的东西叮了一口,整个人显得有些麻木。他强行让自己不去看那张脸,但那张脸在他瞳孔深处清晰地放大,好像死死地钉在了那里,怎么甩也甩不掉,而胃里那种恶心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他跑到卫生间用冷水冲了一把脸才冷静下来。
案子发生在酒吧,那天是高考结束后的晚上,张扬的一位同学请张扬和另外一名同学去他表哥开的酒吧玩,张扬和另外一人都是第一次来酒吧,两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玩,那名同学问两人要不要去跳舞,两人都不会跳舞,那名同学便给两人在吧台找了两个位置,又给两人各点了一杯鸡尾酒,然后去舞池里面跳舞了。
从舞池出来时,那名同学身边多了一名打扮很酷的年轻女生,介绍说是他新认识的朋友,张扬第一眼看见女生便被她吸引了。
女生长得很漂亮,跟张扬他们打招呼时显得有几分冷漠,头发染成紫色,透着一种叛逆的野性和神秘感。
在吧台待了一会儿,女生感觉有些无聊,那名同学便请三人去包厢唱歌,到了包厢后,那名女生拿出一个小瓶子,问三人要不要试试,青春期的男生总想证明自己男子汉气概,尤其是在年轻漂亮的异性面前,那名同学要了一颗,张扬不想在自己喜欢的女生面前被看扁,也伸手要了一颗,最后,四人一人一颗,沦陷在五光十色的幻象当中。
如果当时张扬没有伸手,到了九月份开学,他应该是一名朝气蓬勃的大学生,而不是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到案发现场见到真正的死者,也许是因为那张脸笑得太过夸张诡异,那段时间,沈洛白勿论是醒着还是睡着,总会看见那张脸,案件结束后的第二天他去申请做了缉毒警察,三年后,他调来刑警队,和楚子铭在同一个师父手下办案。
讲完案件,沈洛白说:“人生不能重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当案子交到我们手上时,我们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查明真相,二是抓捕罪犯。”
南潇知道沈洛白说这些是想安慰她,所以她心里感到高兴。
即便在最黑暗的时候,人总要找到一种力量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或许,有时候沉溺悲伤也是一种疗伤方式,但或许,也可以试着不去抗拒快乐。不必勉强自己去快乐,也不必勉强自己去悲伤,因为在时间的某个时刻,悲伤会突然到来,这种感觉无比强烈,就像一种未知的却似曾相识的情感在心底如雨后春笋般疯狂冒出,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但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而快乐也往往会以它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突然之间,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闪闪发光,想要唱歌,想要跳舞,想要将这份快乐分享给任何东西,哪怕是路边的一颗小石子。
但不会有人永远沉溺于快乐,也不会有人永远沉溺于悲伤,在这个黑白交错的世界里,人总要找到一种疗伤方式,哪怕不能完全痊愈,至少也该努力让伤口不再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