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瘫坐在椅子上,他的头偏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旁边的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女人,好像正在欣赏女人此时的诱惑的动作:女人微微低着头,她涂了深色的眼影,双手一只放在桌子上,另一只举在了她的毫无生机的呆滞的双眼前,好像在欣赏自己的刚刚涂好的指甲油。男人全神贯注的看着女人,却丝毫不害怕女人的脸上已经出了腐败绿斑——他也不可能害怕,因为他和女人一样,已经死了。
男人看着女人,而焦刘洋却像一个观众,看着此刻场景内发生着的某个故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
焦刘洋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搭载手臂上,好似在深入思考什么问题,而后,他好像忽然有了某种灵感,他快速的将灯打开,将刺眼的黄色的光线照射在两个身上,然后观察了一下光线的位置。“嗯……光有点偏了……”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而后快速走上前,将男人的一只手肘摆在柜台上,将他的头往光亮处移动了一些。“还是这个比较听话。”他嘿嘿的笑了一声。而他还没有笑完,男人的头一下子就栽在了桌子上。焦刘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教会她固定造型吗!”他指着一边看指甲油的女人,然后愤怒的瞪圆了眼睛看着男人:“你要敬业!你要听话!你要有感情!只有摆出有感情的姿势画出来的画才能感动观众!”他歇斯底里的吼着,而后摆正男人的头,将他的眼睛看向他的双眼。“现在,我们再来一次。”
***
下午两点十五分。
梁好在机场候机。
她一只手架在行李箱上,一手托着脸,身上还穿着来时穿的《辛普森一家》卡通图案的针织衫和下身牛黄色短裙。此时,她正无神的看着周围的环境:明媚的阳光,明亮的大厅,对面厚实的玻璃外面就是一架架正待起飞的飞机——一切都很美好,不是吗?只是自从昨天凌晨起,梁好基本上就没有真正开心过,甚至她的心情从未变得如此低落。
梁好深深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简直要丢死人了。
“昨天深夜,不,就是今天凌晨……我竟然对盛阳表白了?这太不可思议了!我大脑袋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了!对,肯定是酒精的作用,天啊,我再也不碰一丁点酒精了!”梁好的心里在不停咆哮,但是在大脑的另一个区域,她知道,“冲动”并不是她不开心的真正的原因。
微醺的狂欢,惊悚的一夜,奇怪的表白,路灯下盛阳的侧脸上被笼罩的一层柔和的光芒。——一切都都那么不真实。但是,一切却又那么的真实。
她踮起脚尖,嘴巴碰上了盛阳的嘴唇,然后是他的脸颊。盛阳的脸颊温热、柔软,细腻之中有带有一点男人的干燥,她还蹭到了一点盛阳下巴上微微的胡渣,这让谁梁好觉得盛阳有魅力极了。梁好紧贴着盛阳的身子,她似乎能听到盛阳猛然加速的心跳,不,当然不只是盛阳,她自己的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但是,这种刺激而美妙的真实却只存在了短短的三秒钟。
三秒的惊讶过后,她明显感到盛阳瞬时间屏住了呼吸,然后他整个人惊慌失措的退了大半步。
“这个吻不是上次的感激的含义,所以盛阳的反应才这么激烈吗?”梁好心下一凉, “果然,我吓到盛阳了……”梁好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梁好不好意思,却不得不看向盛阳,看着盛阳被一阵夜风吹乱了几缕柔软的卷发,他紧张的捋了捋它们。
“我……呃……”盛阳张了张嘴,他好像是第一次开口说话一样,嘴唇微微颤抖:“我,不好意思,我……”
“又是‘不好意思’……”梁好觉得这句话几乎已经成了盛阳的口头禅了。
“你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盛阳,嗯,我想我今天可能有点疯狂,但是确实喜欢你,我不想隐藏。”——既然已经这样了,梁好索性豁出去了。
梁好等待着盛阳的反应。
盛阳微微低着头。“对不起……我有点乱……暂时,我不能……”盛阳慌乱的无法组织好言语,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始终不敢对视梁好的眼睛。
“好吧。果然,我失恋了。”梁好尽量保持这微笑,呆在原地。
而后盛阳微微抬起了眼睛,同时他在不停的抿嘴唇,似乎还想再进一步想些进一步解释些什么,但是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似乎已经知道了事情已经被完全搞砸了,梁好轻吐出一口气,故作轻松。 “没关系的。”梁好轻快的笑起来,就像以前即使在验尸房也曾不顾场合的偷笑过时的开朗一般——虽然她现在比谁都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冷静一下。“呃,今天晚上我可能真的有些喝醉了,也可能我真的被那具尸体吓懵了。这样吧,你能不能当作今晚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没有说过奇怪的话,我也没有做出冒失的举动?就好像,嗯,你来警局接我出来,然后我们就回酒店了,不,是你就送我回酒店了?”梁好尴尬的吐了吐舌头,她的语速一点也不比盛阳慢,说完后还不忘做一个笑脸给盛阳。
“呃,好,好的……”盛阳不好意思的僵笑了一下——那真的是僵笑,那笑容干硬的比一块还没有雕刻的石头差不了多少。
“那好的,”梁好像小孩子达成约定一般笑着, “那现在我就要去好好睡一觉,准备明天就去F市开会去啦。”梁好说。随后,盛阳是怎么送她回家的细节她的记忆都模糊了,而唯一的直到现在她都还念念不忘的,就只剩下了一点了——
“我失恋了……,不,我还没有'恋'呢,就已经失去了……”梁好想到,“但是这又能怪谁呢?谁让你那么心急呢?”
此刻,梁好看着又一架飞机降落在窗外的机场上,失落的心想。
梁好再次陷入无尽的苦恼之中。而正在此时,令梁好‘苦恼’的人就又打来了电话。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从包里传出,梁好下意识的从包里拿出手机。而后她就看到了“盛阳”的名字在不停的闪烁。
“天啊!”梁好望了望高处银色辉煌的天花板。“接吗?”
***
23公里外的红门画廊。
“她接了吗?”朱智臻有些心急的问。
“还没有,她,可能是生气了……”盛阳叹了口气,握住电话的手又用了些力气,几乎快要把手机融化在手中。
“不要这样想,小好可没有那么小气。”朱智臻安慰盛阳。
“可是……”
“嗨?”
“哦!”盛阳惊讶的叫了一声——盛阳没有想到他的‘可是’还没有说完,梁好那么快的接了电话。
“怎么了,盛阳?”
“没,没什么……”盛阳慌乱的平复了一下情绪。“呃,对不起,我没有去机场送你。”
“没关系,你有工作要忙。”梁好依旧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欢快的语气。
“那好吧。”盛阳微微有些安心——还好,梁好的语气听起来不算太糟。
“盛阳,有什么事情吗?你应该不会只是问我有没有安全到达机场的吧?”梁好开玩笑的说。
“呃,还真不是。抱歉。”盛阳停顿了一下,拿起了手上的画册。“梁好,我想问你一下,你还穿着昨天晚上聚会时的那件上衣吗?”
“嗯?”梁好一愣。
“哦,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接手了调查模仿名画杀人的案子,我们查到一本画册,里面有一页的画非常破旧,这幅画似乎被翻得最多,但是这里并没有这幅画的介绍,我刚才一直在想这幅画似乎在哪里见过,后来我就想到了这幅画是在你的上衣上看到过。”
“我的上衣?”梁好顺势就看了看自己的上衣。“这可是卡通图案,怎么会和世界名画扯上关系?”梁好觉得不可思议。
“我也觉得很不合常理,但是这个场景,这个构图,确实和你衣服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梁好再次看了看自己的上衣。“我上衣上的这个卡通图案是《辛普森一家》,卡通上面画了霍默、马吉、巴特、丽莎和麦琪一家五口的生活,他们在酒吧里的样子……他们都是动物的图像,根本不是真实的人物,更不是油画,确实不太可能……哦!等等……等一下!”梁好忽然惊讶的站了起来,她的大脑同样在高速回忆着:“我记得,我以前看这部动画片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它,曾经看到过有关它的幕后趣事,趣事里面说过曾经说过《辛普森一家》中有个镜头就是为了纪念伟大的画家霍普的《夜游者》而将它进行了动漫化的处理的,由此看来,那你们要找的这幅画很有可能就是伟大的画家爱德华·霍普的名作《夜游者》了!”
“好的,我知道了!太谢谢你了梁好!”盛阳的语气住不止轻快起来,而后他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似的,微微压低了自己兴奋。“呃,好的,我们立刻调查一下这幅画,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你也是,查案注意安全。”梁好微笑着说。
“你应该多追加一句‘安全抵达之后给我打个电话的’,盛阳。”,挂断电话后朱智臻笑着对盛阳说。
盛阳勉强笑了笑——他其实本来是想再追加上这一句,但是话已经到嘴边了,他还是没能在电话挂断之前说出口——盛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这不就是一句简单的关心用语吗?盛阳有些懊恼。
***
“爱德华·霍普的《夜游者》?”傅强看着盛阳拿回来的画册,蹙眉问。
“是的,《夜游者》画面中的酒吧里有四个人,一个侍者站在吧台后面,一个男人背对着画面,另外还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和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画作描绘了现代城市生活的苦闷﹑孤独;这是霍普一向惯用的主题。如果细心一点看,会发现餐厅没有明显的门口可以让客人走出去,因此突显了画作的另一个主旨:囚禁与限制。”
“为什么你会特别在意这张画?”傅强问。
“呃……”盛阳吞吞吐吐的吐出来一个词。“感觉。”
“连盛阳也开始相信感觉了?”胡帅领笑着说。“那肯定不准。”
“其实也不是完全的直觉。”盛阳赶紧慌乱的解释,“这本红门画廊自己编订的画册和平常的画册不同,很多世界最知名的名画都不在其中,但是之前两起案件中出现的名画却分别在第一张和第二张的位置,因此,很有可能嫌犯就是以这本画册作为参考对象来进行模仿的。而这幅《夜游者》也刚好在画册中。”
“那为什么不是其他的画,而偏偏是这幅?”关海滨问。
“因为这里,”盛阳用手指向书的边角:“这边已经磨损的很厉害了,有人经常性的用手翻看它,有人似乎特别中意于这幅画。而且,从‘马拉之死’一案中可以看出,嫌犯现在已经处于完全的幻想状态了,他需要的是更多能满足他的挑战和成就感,而其他的画——单个的人物——可能已经不能满足他的幻想了。”
“你觉得他这次会还原一个场景?”傅强低沉的问。
盛阳犹豫的抿了一下嘴,而后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么,他很有可能首先需要一间这样风格酒吧。然后,就是四名受害者了。”关海滨说。
傅强面色阴沉,重案组和在场的警察每个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无论如何,让四名受害者死去只为了他画画——我们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傅强说完,立刻拨打了章程的电话,并打开了免提。
“章程,你之前发的地址已经是一个废弃的楼了,现在,你还能找到焦刘洋其他有可能落脚的地方吗?比如常去的酒吧,旅馆,他家的亲戚?”
“不好意思傅队,他的信息少的可怜。我已经将他的挖地三尺了。我现在正努力尝试将他的祖孙三代的信息都给挖出来。”
傅强沉重的笑了笑。“不用了,现在你再查一下焦刘洋有没有在最近买下或是租下过什么酒吧,店面也行?”
“没有,他简直穷的可怜。他的信息仅仅只有他的那些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画作。”
“章程,那最近有没有人发布一间三角形的酒吧待售或是出租的消息,麻烦你查一下。”盛阳对着免提那边的章程说,并顺带指了指《夜游者》画面中那间三角形的酒吧——不过他忘了章程看不到了。
“这倒是个缩小范围的信息,我找到了有25间三角形的酒吧待售或者是易主的消息……等等!我的天啊!我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章程的惊讶引起了电话这方所有人的注意。
“你们猜这家距离红门画廊仅有5公里的夜鹰酒吧的新主人是谁?”
“不会是焦刘洋吧,你才说了他没有租房的记录。”
“当然不是他。而是红门画廊的老板——冯克!”
章程说完,每个人都面露惊讶。
“看来我们真不应该那么快把他放走的。”关海滨苦中作乐的拍了拍傅强的肩膀。“看来我们又得请他回来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