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这个时候已经快到中元节了,大街小巷上洋溢着凡间过年的气氛,一派喜气洋洋。
可惜崔珏等地府高层却高兴不起来,这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局势危急,而是因为老板拖欠工资。
冥玄这些日子不知道跑哪个小世界浪去了,不回来开工资。
下面的阴司还好,主要是崔珏几个,加班那么长时间,加班费莫得,奖金莫得,工资也莫得…崔珏能靠存款撑着,还勉强有余力暂且把私库开放去给下属开工资,但还有几个要养一大家子人的,到手里的钱哗啦一下就没了…
此时此刻,地府某条步行街的街头,十多名衣着朴素的人高举牌子,手拿喇叭,控诉着老板的不负责。
身为阴天子,整个阴间的动静冥玄肯定都知道,更别提重臣在非工作场合集结抗议的事,不被逼回来发工资才怪。
“强烈抗议拖欠职工工资!”
“…我们老板不是人!拖欠工资跑路了……”
“地府酆都,地府酆都,酆都皮革厂倒闭了…我们老板不是人!带着小叔子跑路了。”
大喇叭广播着秦广王的大嗓门,黑白无常高举抗议的牌匾,上面的字还是崔珏写的。
治安很好,为政清廉的地府千万年没有这种情况了,众鬼遇见如此情况自然喜欢过来凑凑热闹吃个瓜什么的,所以几人所在的地方很快聚集了大批义愤填膺的人群。
“再拖欠工资我们就集体跳槽!”魏征举着个大牌子站在钟馗身边,威胁性十足。
当崔珏应和了一声魏征时,远处的街头突然窜出来一道黑影,急匆匆的向众人过来。
“崔子玉!我错了,我被x世界等几个位面秩序崩溃的事情拖住了,你们的俸禄我给你们发双倍。求表闹啊子玉!”
“老娘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喂!”冥玄气喘吁吁的扶着魏征支好的牌子道。
“还算知错能改…我们原谅你了……”崔珏吩咐几人把牌子喇叭什么都收起来,冷冷瞪了冥玄一眼。
冥玄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崔珏又继续说道。
“回去干活儿吧,你积攒下的事务我都没给你动。”
冥玄:你是魔鬼吗?
虽说冥玄回来连口水都没喝上就回去被迫工作发工资了,但因为工资成功讨回,众阴司的心情简直不要太美妙。
正当崔珏准备把东西收拾好放弃加班回去度假时,忽然觉得腿被人戳了两下,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崔君。
“你怎么来了?修炼遇见瓶颈还是缺钱了?缺钱叫孟宪带你去取,修炼瓶颈就自己闭关吧,我也帮不了你。”
崔珏挑了挑眉,单手拎起摆在地上的电脑包。
他摇摇头,小心翼翼的说道。“我过来看看你。”
崔珏莫名的有些后背发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话直说有屁别放。”她颇直男的说道。
未尝想到,崔珏话音方落,他双眸中就盈起了眼泪,白嫩的小手死死抓着她的长袍不肯放手。
“孩子还小,说话语气这么冷肯定会吓着人家。”谢必安面露不忍,将手中牌子折叠好后说道。
“他才两岁多吧…正是需要父母关爱的年纪。”
“小?这货死时都快弱冠了,自己脑残跳错轮回找错命格这辈子才早夭。再加上这货脑子瓦特的在忘川河里泡了一千多年,孟婆汤都被他泡出抗性来了,现在谁知道他心里年龄几何。”崔珏没好气的说道。“而且我特好奇你一个大男人眼泪怎么说来就来。”
崔君分外委屈,他也不想眼泪说来就来,但他这个形象,神经根本控制不住泪腺。“我就是想跟你聊聊。”
“开门见山行吗?你这么说话就好比网络聊天,你给我发个在吗我一会回复,回复完你又给我发个在吗找你有事,你不觉得浪费时间吗?想聊什么直接说话,这又不是在朝堂,说话委婉个球。况且,我记得你前世的官职连朝堂都上不了吧?”
她仅剩的耐心都快被消耗完了,瞥了一眼手表道。“现在五点半,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晚上我有酒局。”
崔君委屈的看她一眼,低头小声道:“…嫡庶…真的很重要吗?”
“得看是哪里的法律。有的地方庶子不能继承家业,有的地方可以,有的地方人格相同没有谁矮谁一头,比如说地府…
怎么忽然问我法律上的事情了?要学法?我给你找个夫子?我能给你找一加强连的夫子,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亲自教导你。”
崔珏认真的说道。
崔君崩溃…泪流…
mdzz!
“你到底对我好是责任还是感情?”
他沉默半晌,在崔珏心里都想好要给他准备什么备考阴律司的书目时才开口问道。
“啥?”她根本没想过崔君会问她这句话。“你觉得呢?我之前又没见过你,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能有什么感情?除非我真的心理有问题,譬如说给自己臆想出一个儿子来并且用情很深,在你出现时把你自动带入进去。
那要真这样的话你赶紧给我联系几个心理医生,不然我要疯了阴律司就完犊子了。对了你要找心理医生还得花钱,你得先挣钱。”
“感情这种东西需要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接触,我在认识你之前肯定不会产生任何感情。”
崔珏把包收起来,俯身把他抱起来,抬腿向一边走去。
“但事实上,我认为我可能需要扮演的是一位引导你在地府生活的前辈形象,而并不是需要给你换尿布的父母。毕竟你的年纪在那里摆着,就算你现在再给我装嫩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所以,我更希望你能自觉去修炼到有自保能力,自我行动能力的地步,譬如说化出成年的身体之类的,而不是在这里与我探讨这些无谓又无聊的问题。这种问题从来掰扯不清楚。”
崔君默了又默,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一座白玉板桥跨过朱门庭院间的假山,几丛修竹,几面白墙弯弯绕绕,飞檐斗拱,无一不精。
月门之内,俨然一副贵族宅院的模样。
若是低头一看,脚下虚虚实实的水面不知倒映着何处的瑰丽,站在狭长的玉石道上,两侧的虚实总是容易将人从贵族大宅的背景中脱出,遐想自己身处仙境。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崔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自己的便宜爹抱到了这里。
还记得他十几岁时和几位诗人爬山,不小心坠崖,在山崖上挂了两天,硬生生把一个五好青年挂成严重恐高症患者。直到那几位诗人写完诗转过头想问朋友写的啥时才发现他挂在树枝上,慌忙爬了下山,驾车赶到山下小村找了几个身手灵便的把他救下。
古代交通十分不发达,这么一折腾后等他下来就落了怕高的毛病。因此几年后找到自己身世线索,因为崔府君庙在高山上还做了很长时间心理准备才爬上去骂的渣爹。
“你要干甚!”他不敢去看脚下的景象,只能抱紧崔珏脖子,闭好眼睛,努力想象自己其实是在岐王宅里,崔九堂前等地方。
“带你出来吃饭。”崔珏闲庭散步的踏过曲径,曲径尽头是一扇古意神秘的门,红木牌匾上写着篆书墨真两字。
“和人出来吃饭,对方要我带上家属,唉,这次又不能喝多了。”崔珏解释了一句后推开门。
门内约莫有几百平米左右,装修雅致而不失档次。坐在中间圆桌席位上的人约有十几个左右,除去魏征与蒋子文,其他人她几乎都不认识。
这场宴会是蒋子文趁着中元节,想提携几个有潜力的新人办的,之所以带上家属,那也是因为这样更方便考察。
就算地府官风清廉,但面对同样才能的鬼,一个人脉好,另一个人脉不好,考察者还是很倾向人脉多的那个,因为与人交往的能力也是能力。
所以,结交人脉也就成了必然。
当然,结交人脉不等同与结党营私,只是在私下里把关系经营好,将来在工作上遇见更方便而已。
毕竟,关系一个没处好,到时候工作上用到某部门,一转头发现主管那一方面的鬼你吵过架……虽然对方有阴律束缚肯定不会徇私舞弊,但会不会把你的事情排在其他事件之后让你多等等就不一定了。
方进来,未等其他人问好,蒋子文率先开口。
“子玉,你来了。”他招呼道。“快过来坐吧,今天我请客,你买单。”
“帝君回来了,要报销找帝君,我就看你能不能舍的下脸去把私人交往说成与新人的磨合酒局。”她呵呵一声表示了对他的不满。
“子玉你别生气,蒋兄什么脾气你也知道。”裴明霖此时正坐在魏征身旁打圆场道。“我刚从海上回来,这次险些凉在那里,看,这是新长的胳膊,是不是比原来白了很多。”
裴明霖挽起白色的广袖,露出一截肌肤细腻雪白的胳膊。
“白白白!这次要不是子玉恰巧碰见,怕是你就得战死!鬼再死就算有生死簿帮你凝魂,那少说也得等个万把年,况且这样你阴气又回不来了。你成天的能不能少让我操点心!你知道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得多伤心?我宁愿跪它个万把年搓衣板也不想万把年看不见你!”
魏征难得硬气一回,强硬的拽回裴明霖伤臂后教训道。
眼见二人又开始撒狗粮,蒋子文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请这俩人到底正不正确了。
“嗟。”崔珏与蒋子文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四目相对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
旁边的一个阎王殿功曹大概是生前混官场的,喜欢把地府简单粗暴的关系复杂化。
于是,他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略略过了二人,似乎是在思考二人到底是与魏征夫妇关系很好还是只是表面上关系好。
“今天就是聚会,刚才崔府君也说了,私人聚会,工作上的事情先别谈了,先熟络熟络,别到时候在办公室看见对方两眼一抹黑。”
陪坐的几人也纷纷配合的笑了一声,举起酒杯。
“祝秦广王的禁闭早日解除。”魏征想起几个月前蒋子文修行时不甚炸了阎王殿,愣是叫冥玄关了他禁闭的事来,笑嘻嘻道。
阴司之间早就知道十殿阎王被禁闭的事情了,如今还跟秦广王来这种交际场合的鬼多半是本身就混大不出头没啥上升空间的那种。毕竟,在他们眼中,这些背后肯定有内幕,只是他们的能力达不到所以才不知道而已。
事实上,就是个单纯朴素的悲剧。
魏征话罢,众人强笑着附和了几句,倒是有一个风度不错智商在线的,这种场子都硬生生给圆的滴水不漏,这一点难免让看不顺眼就怼人的崔珏佩服。
说实话,魏征等人真不愿意来这种场合瞎凑热闹。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裴明霖自己也喝酒,不好意思对魏征玩双标不准他碰酒的话,他根本不会来。
要不是哥们在这还能蹭饭,崔珏也不会来。
不过这么看来,他们过来只会让场面变得更尴尬,毕竟圈子不同。
“算了,你们该干啥干啥吧,我们就来蹭饭的,把我们当透明的,不存在。”魏征脱离大唐官场那么些年,要再融到一个不怎么单纯档次还够不上他的圈子里不容易也不乐意,索性拎瓶酒跟崔珏裴氏三人又开了间小包间。
三人熟悉的能把对方之前的黑历史如数家珍,私下的小聚会更是相谈甚欢。
只是,崔珏聊了半天才发现,崔君这货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刚才她光顾着怎么躲避尴尬了,崔君早在进屋时就自己去找吃的了。
而他们后来因为相处并不愉快又开了个包间,所以,倒霉催的崔君是彻底被遗忘了吧。
反应过来后的崔珏不由得深深感叹自己的心大,随后又继续心大的该聊天聊天,该下棋下棋。
毕竟他又不是真小孩,丢不了丢不了。
然而…天色渐晚后崔珏准备回去工作,一转头发现儿子连人都不见了。
苍天,这是真坑不解释。
身心俱疲的她跑了一堆地方找人找了一天,担心他出事,只得报了阴律司调监控才在黄泉码头这个景点找到人。
在城内不能随便放神识,在他人居所附近也是,这样会窥探别人隐私。
这是她定下的法,她必须以身作则。
她不能因为找人而违法,只能走官方程序…
更坑爹的是这货不知道什么时候修炼出成人的形态来了,虽然是暂时的,害她几乎转了大半个酆都还劳动了鬼差…
当她看见在河边发呆的青年时,一腔怒火险些爆发。
“崔容礼!你给老子跑这里来干甚!”
容礼是崔君的字,但平日里崔珏也不喜欢这么叫,今天连姓带字一块叫是真生气了。
青年身材勉强到了七尺,着一袭青衫,模样略带些阴柔。
他生的自然也极好看,只可惜气势不足腿还短,顶着俊美到雌雄莫辨的脸便容易被当成美妇。
崔君闻声回头,抿唇道。“我就是闲的过来逛逛。我今天好不容易修炼到可以回归本相的地步,再不出门转转怕真要成了奶娃娃。”
“问题是你下次能不能打声招呼,今天我围着酆都飘了一圈,我还报案了,你这是浪费阴司执法力量!”正当崔珏满肚子怒火准备发出来时,黄泉掀起了一道巨浪向二人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