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屿站在空旷寂寥的墓园中,脸色苍白,眼眶泛红。
天色昏沉,细雨淅淅沥沥,将柳叶桃红染的分外娇艳而脆弱。
轰…
闪电撕扯开阴森森的天幕,惊雷炸响。
这一切,更让他心中添了几分悲痛。
那是多么惊才绝艳的人啊,陨落在这样的一个春日。她只有二十九岁,还没有来得及结婚,没有来得及在学术上做出更多的贡献。
元宵节那天,他和亲人吃着吃着饭,突然打来一个电话。
来人自称崔珏的学生崔生,称呼他为柳教授。
他说,崔珏猝死了,抢救无效。
柳屿当时吓得手机掉碗里泡水了,崔生后面说的话也没听清。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办追悼会,匆匆火葬后,什么人都没请。
直到今日,近了清明节,他突然说,希望他能和崔珏生前的友人去看看她。
柳屿本就对崔珏的死起了疑心,怀疑崔珏是被谋杀,便匆忙赶过去,希望能还她个安宁。
他坐上崔生来接他的黑车,车上不只有他们两个人,后座还有仨人
一个是容貌略阴柔的青年,穿着白色麻衣,坐在后座,一言不发,一个是穿着衬衫的书生气男子,另一个则是穿着朴素,表情比在场所有人都悲苦的青年。
诡异的是,表情最悲苦的青年,却在后座玩手机,手速快,表情抽搐。
车里很寂静,柳屿觉得后背有点冷。
车上放着一首哀乐,衬的氛围更加诡异。
音乐到了尾声,接着骤然一转。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欢快的音乐响起,柳屿一下子急眼了。
他友人一辈子堂堂正正做人,死后还要受这般羞辱。
这是哪门子学生?
崔生闻声也很惊讶,这音乐是他上次晚上开车回家发现有鬼跟着给自己壮胆时放的,没想到这个时候放出来。
“要么切歌,要么关掉,不然你祖宗抽死你丫的。”后座的白衣青年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一个月之间“父母双亡”,生活巨变,没心情听这个。
比较显著的变化就是肖石几乎每天都抽出空上门要求他去找爹。
找不回来就赖着不走的那种。
他至今记得崔珏刚走几天,肖石刚代理时揪着他领子骂人的骇人模样。
“你麻溜把你爹找回来!让他加班,我去地狱行吧!!我去他娘的争权夺利,我要出家!”
七尺男儿,眼眶乌黑,一把鼻涕一把泪,表情特别精彩。
看他那表现,知道的人明白是崔君他娘下落贼惨父亲心灰意冷跑去隐居求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事的是肖石父母。
当时崔君顺口来了句。“啥?你要出嫁?相夫教子?”
然后,肖石就赖他宿舍不走了。
他本来住时间流苏不同外界的空间内苦读了老长时间考上坤阴书院了,都入住宿舍跟一舍友住一块了,肖石还赖在他那不走,打地铺也要住,赖到他当小蝌蚪去找爸爸为止。
不知道的还以为阴律司总判没工资连房都租不起了呢。
他室友都从惊讶到习惯了。
崔珏倒是逍遥了,他还要天天挨肖石念叨,这些天他被他念的啊,真特么想放弃学业去追随亲爹。
上什么学,修道算了!加什么班!咸鱼算了!
“别切,千万别切,放着,放到她回来为止。”
肖石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什么垃圾上司?赶紧回公司看看,公司要倒闭了!
地府阴律司倒闭了!我们府君不是人,抛下工作跑路了!全场工作经验五元起!
“小伙子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她学生吗?我替你感到羞愧!”柳屿转过头来怒斥道。
“如今,可真是学海波澜一夜干呐…”柳屿讽刺的道。
崔生也不知道该听哪方的,最终决定少数服从多数,关掉音乐。
少数多数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关的是他祖宗。
李义山沉默,他低着头,点开早就灰下去的头像,编辑信息,肖石隐隐能看见送崔珏归山五个字。
肖石幽幽的看崔生一眼,道。“他生气,顶多在你家半夜唱唱歌,让你年年祭祀都挨骂,上香香烫手,点蜡蜡烧屋,我生气,消你百年气运,让你新鞋踩上狗屎,新衣碰洒水车。吃食堂吃出蛋白质与铁丝球,住宿舍上铺压踏床,下车脸着地,出门撞电线杆,上厕所掉茅坑。”
“没事,我从小到大已经这样了,况且我活不过三十。”崔生满不在乎的说道。
“都怪那个人渣。”崔君咬牙切齿。
“你说错了,鬼渣。”肖石接话。
“你们过分了,人死为大,先不说我那位小友已然过世,那身为学生,身为朋友,你们能这样说她?”
柳屿不怎么会骂人,气的脸红脖子粗才骂出来。
李义山知道他误会了,低声解释道。
“她确实对朋友两肋插刀,但确实有对不起的人。每个人不都是吗?如果死前没有留下什么遗憾,那么没有遗憾就是最大的遗憾。我相信她的人品,就像她当初相信我非忘恩负义之人一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麻烦让别人听懂你的话!”柳屿暴躁道。
他在为难李义山,要是他说的话简单明了,那无题的意思就不劳那么多学者研究来研究去了。
“算了,我来讲。事情不复杂,就你那个朋友是我原先上司崔府君,结果她辞职不干不知道跑哪里归隐了,加班任务落我身上了。”肖石道。
“她身份我倒是知道,但是她之前应该是活着的,如今去了,阴阳两隔,于情于理也应该悲痛啊。”柳屿辩论道。
“不好意思,后排全是鬼,鬼也找不着她,生死簿都找不着她,悲痛个毛!”肖石分外暴躁。“今天我聚了她熟悉的大部分人,一个个排墓碑前哀悼,我就不信她不回来。她要是还不回来,我就只能乖乖回去加班了……”
“义山,别了,替我跟太白他们告别……”
幽灵一样的黑车穿梭在雨中,到了一处私人墓园。
五人下了车,步行到一块墓碑前。
墓碑上仅刻着六个大字,先祖崔珏之墓。
崔君将骨灰盒放在那,抬手结印,骨灰盒沉入土中。
雨下的越发急了,乌云密布,恍若夜晚。
刷!
惊雷劈开云层,一条白龙从中跃出,接着化为一片虚幻,又凝成人形,落在五人身前。
“天黑了,出来吧。”敖浅姝打个响指。
墓园的天暗着,鬼门开,先出来的是一个身高八尺,容貌恐怖的壮汉,手里拎着个哆嗦的小鬼。
接着是绿袍青年,白衫女子,二人推着个轮椅,轮椅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穿着法医工作服,下班还没脱,女的着一身冕服,顶着黑眼圈。
再往后,是阴律司大大小小的鬼怪,饱受加班之苦的那种。
最后,出来的是立志从加班魔窟中拯救导游的文人旅游团,举着拿着各种各样的字,吟着招魂,宛如国外极,端,素,食,主,义,者的游,行。
“大家小点声,给居民小区设隔音结界,白天人家都休息呢!”
几个阴司在那呼吁着。
众鬼自发排列成整齐的阵列,依次参拜墓碑。
口中皆道。“府君府君,回来加班,修道难为,速速归来。”
一直排到队尾,柳屿和一位黑袍遮面女子上前。
“愿你安息。”柳屿话罢,退到一边,那诡异的女子上前。
“子玉,我愿你逍遥宛江畔渔父,从心而为。我已退休,子已辞职,加班的事情,后人去管。”
话罢,冥琏立马反应过来,向黑衣女子尖叫道。“拦住她,别让她跑了,给你闺女回来加班!”
黑衣女子身形飘渺了一瞬,消失在一拥而上的鬼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