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简与礼相背
二人回到借住的民宅时,已经是夜里了,便没有打扰其他人。
院子里没有空屋子了,崔无方和参寥都不需要睡觉,索性决定和她凑合凑合,合住一晚,博弈煮茶一番。
屋子里的炕上摆着棋盘,二人对坐,参寥被崔无方逼得冥思苦想也不知道子该落在哪里。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剑尊,我和宁道友可以进来吗?”
崔无方听出是介清的声音,于是她让两人进来了。
介清进屋,只见两羽衣女冠对坐,俱神色缥缈,棋盘,棋子亦是不凡。
一时间农家小院变得仿佛瑶池仙境一般。
介清一看棋盘,无语凝噎:“您是在下……五子棋?”
崔无方拨弄一下灯芯,道:“咋的不行?”
滤镜碎了一地。
介清一愣,接着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剑尊,这附近……我怀疑有超过筑基修为的鬼怪在,我夜里听到有人恸哭,凄凄惨惨很是阴森,问了宁道友,她也听见了,却探不出是什么鬼祟……”
崔无方闻声挑眉,难道她和参寥下棋太专注了没听见也没感觉到?
她感应一番,道:“没有阴气。”
接着她看向参寥,参寥也感应一番:“我也没感应到。”
宁皖月犹豫半晌,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人?我们不如隐身过看一看?哭的这么惨,万一寻短见就不好了。”
四人对视一眼,崔无方点了头,熄了屋子的灯后,抬手隐藏了众人的气息身形,推开门出去。
夜色寂寥,月色暗淡,四人沿着哭声,走到柴房附近。
灯光映来,白天屋子的大婶提着灯走过来,脚步声很粗重,冲到柴房,用钥匙将柴房门上沉重的锁打开,进到屋里。
“哭什么哭!你是自愿守节而死的,有什么好哭的?让别人听到了,哼!”
只听到几声喝骂响起,柴房里的女子明明是活着的,在大婶口中俨然是一个死人了。
半晌传来踢打的声音,大婶出了柴房,提着灯匆匆离开。
崔无方低声道:“过去看看,看样子,哭的那女子,不像是自愿待在这的。”
说着她便带着一群人哗啦一下穿墙而过。
柴房里坐在地上的女子荆钗布裙,形容枯槁憔悴,仿佛饿了很久的一般,但骨相依然不错,看得出之前是个美人。
崔无方撤了众人的隐身法术。
女子仰头,被木栏封上的窗户隐约透进来一些月光,月色下恍惚间站着一众仙姿佚貌,道骨仙风的青年男女。
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饿的神志不清了。
宁皖月轻声唤道:“这位娘子?”
女子恍惚了一下,撑着地勉强站起来,有些不敢置信:“您……是在喊我?”
宁皖月点点头。
“您们是…仙人?”
崔无方道:“仙人不敢称,不过一群修士罢了。”
这个小村附近也有小的修真宗门,所以女子是知道修士存在的。
“奴见过仙长,不知仙长造访何事?”
听她的口音,比村人更像雅言些,像是识字的。
崔无方道:“我等游历山川,借宿此处,夜里听到你的哭声,于是过来看看。你可遇上了什么事?”
女子抹一把眼泪,直身跪着:“请仙长救我……”
“奴名张招娣,是…这户人家的儿媳,夫君打猎不慎身死,家中为贞节牌坊,逼我绝食自尽。”
“我家中耕读传家,父亲算是士族分支,一向对我极好,我逃回家后,父亲却为了博名士之名,亲手将我送了回来。”
女子泪水涟涟下拜叩首,额头生生撞出了血。
“我不想死,我想活,求仙长们救我!”
崔无方抬手,女子被一股风托着起身,油腻腻的乱发垂在额前,枯瘦的手局促不安的抓着衣摆。
崔无方看向张招娣,转头对众人传音道:“她说的话属实。”
她有辨别言语真假的神通,这神通是练剑时悟出来的,放空自己以明净心态听他人说话或观察事物时,便可知晓其真伪。
宁皖月叹一口气,“我们自然可以帮你逃出去,只是…你有想过,今后做什么去养活自己吗?”
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倘若她们在这救了张招娣,张招娣却因无营生活计而死,也算不得功德。
这个世道,对凡间丧偶的寡妇来说,极其不友好,要么守节到死,要么改嫁受人指指点点,嫁的人也说不定有恶疾或年纪大。
若说不再嫁人,张招娣逃走后,一没户籍,成了流民,即使托关系立了女户,生存也自然很艰难,被人欺辱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她长得又好看,要是被卖去青楼或沦为暗娼,还不如一死呢。
张招娣道:“我会织布绣花,也识文断字,可帮人写信,管家也是好手。”
崔无方问道:“但这世道,女子孤身一人出来不易,我看你也有灵根,也能修炼。我送你去剑宗做个外门弟子如何?我外出云游,洞府中多你一个弟子不多,你若勤勉,可做我的记名弟子。”
这张招娣灵根意外的不错,所以她乱收徒的毛病又发作了。
反正收徒了记名弟子不用怎么教,讲点课就可以丢给她的师兄师姐了。
张招娣又想下拜,被崔无方拦住了:“不必下拜,我救你本不为得到感谢,只是为问心无愧罢了。”
张招娣犹豫了犹豫,突然又嗫嚅道:“我…弟子…想改个名,同世俗割绝,请师父赐名!”
她不甘心,也恨上了父母婆家,更恨这俗世为何对女子如此苛刻。
从小她天资聪颖,学东西比兄弟几个都要好,却因为是女儿身,父亲仅让她识字。
她偷学了很多“男人的东西”,却因女子之身不能考科举,所以一辈子只能困于后宅。
长大了,她意外落水,被一个农人,也就是原先的夫君所救,不得不嫁给了他。
她虽是没落士族的女儿,却家中殷实,怎么着也轮不到嫁给农人。
夫君性格暴躁,时常对她动手,她生下来的两个女儿,若不是她以命相护,险些被溺死在水盆里。
明明家里虽然年景不好,也不缺这点粮食,她还有嫁妆可以花。
后来好不容易生下男孩,才在家中有了些话语权。好景不长,夫君打猎时不慎死了,她便被这世俗推向了死亡。
若不是崔无方几个听到她哭声过来,她迟早要成为贞洁烈女中的一个。
崔无方笑了:“好…不如叫简背礼吧,只希望你今后能逃出樊笼,不被所谓礼法而束缚。”
说罢话,她看向柴房的门:“有人来了。”
话音方落,柴房的门被人推开,白天和蔼的大婶和她丈夫冲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士子打扮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粗壮的仆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