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巍巍。

　　门外是着金纹玄衣，冕旒盛服，长须浓眉，一派威严的仙帝，身高八尺，手提重剑，身后是仙界九司众仙官，中日光芒大绽，霞光满天，各类神兽仙鸟列于其边。

　　门内，独有一人一剑，羽衣鹤氅，星冠云鞋，如清风一缕，明月一照，手里长剑介乎于有无之间，只隐约看得见其光影。

　　“崔无方！”

　　燕同正大喝一声：“你这无礼之人，竟敢把朕座下仙官扔出山门！这是挑衅吗？”

　　崔无方格外淡定。

　　“啊对对对。”

　　说着她拽下腰间酒葫芦来，仰头灌了几口，微一挑眉。

　　“他不是来求学的，也不是来问道的，我不欢迎他。”

　　“至于你…来这是想给他撑腰？”

　　仙帝恶狠狠看着她，默认了。

　　燕同正也不想来，他动用仙帝金印和仪剑都打不过崔无方，但不来又不行，那仙官被扔出去被太多人看见了，仙界面子上不好看。

　　他来这里，就是觉得崔无方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对他动手，更不会出手杀他。

　　虽然他是个狗东西，但他是天地承认的仙帝，三界气运汇集于其身，一旦杀了他，一时间如果没有上神修为的人顶替上他的位置，凡间便会气运大乱。

　　崔无方一心向道，即使眼冷心热，愿意渡人无量，也不会以天下为事，做自己不愿做的事，被绑在这位置上。

　　所以崔无方不会杀他，因为杀了他她就得顶上去。

　　谁让其他上神都死在了蛮荒时的斗争里魂飞魄散，残魂都拼不全，只能分拨入轮回，下一世直接变n多凡人了呢。

　　“那你撑腰吧，杵这使劲儿撑，腰别断了就行，到时候你后宫的莺莺燕燕们别也学你打上门来找我。”

　　崔无方提着剑，哈哈大笑道。

　　燕同正额头青筋一跳：“崔无方！”

　　崔无方挑眉瞥他，打个哈欠：“你不乐意我轻慢你，又何必教你属下来轻慢我的弟子呢？”

　　跟在燕同正身后的司律阴阳怪气：“你的弟子？怕不是情人吧？”

　　崔无方都没心思再跟他们解释了，反正她解释了这伙人也不肯听：“你们羞辱的不仅是他一人，更是欲求道的无数凡人，半妖，无数在你们眼里的污秽之人。种族生来便定了，出身少年时也定了，你等何必作为幸运者来嘲讽不幸者呢？”

　　她直身立在山水之间，身形清瘦，孑然一身，手中剑微点，空气中荡开一道道涟漪。

　　“道在蝼蚁，在万物，大道至公，无私化物。”

　　声落，天彻云散，随仙界众人而来的瑞霭霞光化为乌有，独有一点道意流弥。

　　“燕同正，你植独尊之说，存一己之私，妄作妄为，别是非利害之分，你修行之初立身的道何在？”

　　“如今你尚且上我门前兴师问罪，你…”

　　话未说完，青鸾飞降，风淼从空中落下，化为人形，立在崔无方身旁，红唇微启，对仙帝道：“你他爹不觉得自己是吃离谱长大的吗？你的脸是厚如地还是大如天，带着你那群完蛋下属和煞笔儿子不是满嘴喷粪就是用腚思考问题…”

　　崔无方无言，半晌刷刷鼓起掌来。

　　“无方，对待这种生来大脑功能性缺失还酷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完蛋玩意儿，就不能像你那样骂，直接动手吧，我闭口禅又没撑过三天嘤。”

　　风淼泪如雨下。

　　崔无方沉思半晌。

　　似乎…不是不可以的样子诶。

　　讲道理的话仙帝一伙人又改不了，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对牛弹琴上，倒不如对牛挥杀牛刀得了。

　　她讲齐物以明，不愿让他人屈从自己意志，但更捍卫自己和他人拥有思想观点的权利，如今仙帝派仙官跑她地界上侮辱求道者，直接动手多香啊。

　　果然，做人，哦不，做莲花思路就是要打开点。

　　“妙啊。”

　　崔无方感叹一声，接着磨剑霍霍向猪羊…

　　燕同正发现自己的预判错误了，崔无方真敢当着一群人面，对他动手，还把他打得鼻青脸肿。

　　他也不敢赌崔无方不杀他了，毕竟天知道这丫看他不顺眼多少年了，万一她为了万物一齐向道之人皆平等什么的准备自己上位，借此机会杀他也有理有据。

　　毕竟他自己找上门挨打，不打都对不住他。

　　于是他逃她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于是燕同正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崔无方打了个半死，扔回了仙宫，被迫闭关修养。

　　最诡异的是，大老板不在，为首的那几个仙君也被打伤，仙界秩序居然…没乱？

　　崔无方事了拂衣去，坐在小院的石桌前，对此沉思许久，得出结论：可能是因为仙界之前已经够乱了，乱得不能再乱了吧。

　　想通了，她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给对面的风淼倒了一杯茶。

　　风淼接过茶，沉吟一会，道：“我这几日虽然不在你身边，却也知道来旁听的那仙官惹出的事了。

　　这仙界啊，你我多年不关心政事，竟成了这般模样，他们说什么天尊地卑，分什么三六九等，竟直说从来如此。”

　　崔无方叹一口气：“以道观之，物无贵贱，即使外在有所差异，本质上都是一般的。物由来齐同，人生而平等，只是凡间一时半会发展不了这般理念，仙界能发展而受凡间三纲五常等影响太深。”

　　风淼跟着叹气：“当年悟道的感悟这些老家伙们怕是忘光了，不过，我生的晚，不太清楚，无方你既然说物由来齐同，那为何天道会承认这些尊卑礼法，并立燕同正为帝呢？”

　　“天道无意识，当时需要一个统领众仙的人出现，选定了他，是否参考凡间为帝是他自己的选择，不过…这些制度总有一日将要腐朽和被推翻，唯独虚静无为，不居功称名方可长久，他选了短暂的尊荣与权力。”

　　崔无方缓缓道：“你可知何为明王之治？”

　　风淼摇头。

　　“无明王，民自化。”

　　她突兀地笑了起来：“有帝王存在，甚至有为政者存在时，必然免不了无私，视角的有限会导致偏私的产生。”

　　“他们颁布种种条条框框的礼法，规定人的三类九等，即使不明言，所为的导向也会让人有追逐名利成为上等人而害生的想法。”

　　风淼道：“但礼法不完全是坏的，也有能引人向善的一面。”

　　崔无方又笑了：“自然，我不是说政治和礼法不好，但他们的颁布的政令与礼法有意无意的引导，在某种程度上会将不同的百姓整饬成一样的面貌，小众学说和观点即使不伤害他人，也会被斥为异类，与人为异也会被人排挤。”

　　“这个社会有一些规则和潜藏的规则是不合理的，但被人习惯后，就成了合理。”

　　风淼又饮了一杯茶，道：“是啊，比如对半妖的歧视。”

　　崔无方斟茶道：“当礼法不是为了管理和整饬百姓维系一己之私，而变成为了维护众人自由而存在的时候，便可以了。”

　　“人生于世间，与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哪能不与外物接触，若彼此都能自由发展而互相尊重融洽，想来天下就大治了。

　　只是…这些理论只是理论，极难实现，不过谬悠之说罢了。”

　　风淼温和地看着她：“无方，终有一天会成的，你弟子如此之多，总有人受你感染知道自由可贵，愿意搏一搏的，也总有一天醒来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而你的道本不适合以天下为务，志在探赜索隐，也随他去，虚静无为就是，思考者的作用有时不在于实践，而在于能否为习以为常的世人提供一束反观世间的目光。”

　　崔无方释然一笑，举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