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们还期盼着,彼此的手,能穿越时空,紧紧相握。
——槐殊
槐殊独自熟悉着新学校的环境。
他向来不善表达,似乎也有些愚钝,在舍友打成一片时,他也只有独自陪笑。
默默地待了一会,终究没法适应这样的尴尬,便找了个拙劣的理由,一个人出了门。
小时候,他常常委屈自己的内向与迟钝,总是不如同龄孩子活跃开朗,再加上总是慢他人半拍的反应,在幼儿园里,他也总是一个人静默地玩自己的那一份玩具。
“上帝之所以给你关上一扇门,是为了让你透过新开的窗看到独属于你的宝藏。”
那时候他觉得姐姐应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因为姐姐不仅什么事儿都会做,还会说很多听起来就很厉害的道理。
尽管姐姐把那叫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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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有一条长长的走廊,直穿过一汪碧绿的池水,一池荷花簇拥着池心的小亭,温婉非常。
在他固有的印象里,这样细腻柔美的图画,挂在文科院校内显然比较合适,他们几个,应当会很喜欢。
忽然,一阵怪异的铃声让他一个激灵。
是余燕木的电话。
话说姐姐拿他手机倒腾的铃声可真是“惊喜”,槐殊哭笑不得。
“喂?”
“收拾好了吗?还习惯吗?”
“现在问习不习惯还太早吧,”槐殊笑道,“还好,没有水土不服之类的。”
“和舍友相处好吗?”余燕木那边顿了顿,好像是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才说了这么一句,老妈叮嘱一般的话。
“还行。”槐殊也犹豫了一下,给出了一个中等偏上的回复。
“你呢?”他反问,余燕木早几天开学,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我也还好,只是有一点不习惯。”余燕木加重了“一点”的语气。
“哪一点?”槐殊的笑不自觉加深,常年的相处让他预感到余燕木的下一句。
“没有你。”
槐殊还是听得一愣。
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怅然和恍惚,也来源于此。
或许是我们认识得太久了,久到嬉笑怒骂都成为了彼此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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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来啦!”
时年十一岁的槐秀躺在沙发上,看着弟弟还没跑到门口,已经迫不及待喊起来,不由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怎么啦?”
“我妈要我去买醋,你陪我去嘛!”门外边的小男孩不情不愿地嘟囔。
“好!姐姐我出去一下!”门里边的小男孩不假思索地开始穿鞋,甚至没给姐姐商量的机会。
槐秀摆摆手:“去吧去……”
话音未落,门“砰”地关上了。
槐秀又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真是两个无聊的小鬼,买瓶醋都要腻在一起。
槐秀早熟,自小深谙爸妈的不靠谱,因而早早学会了照顾自己,和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
作为一个“成熟得奇怪”的小孩,她没有什么爱好,就喜欢捧着个平板看书。并一度把能看的电子书看了个遍,从名著原版到沙雕漫画,就算是根本看不懂的专业性书籍,她也能安安静静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字。
我该不是脑子有病吧?某次结束阅读的槐秀,揉着发疼的脑袋想。
槐殊和对门的余燕木前后脚来到这个世界上,成为好朋友两家人也津津乐道,槐秀一开始当然也没什么意见,毕竟弟弟去玩了自己就不用老看着他,就可以窝在房间里干一些“最好还是不要让爸妈知道”的事情。
在两个小孩连回家吃饭都要磨磨蹭蹭,“待会见”个十次八次的时候,槐秀就发现自己家里慢慢地在发生变化。她开始学着去楼下的超市买菜,学着打开炉灶炒菜,学会妥善使用家里所有的电器,学会把他们的衣服弄干净。
她不知道其他家庭的小孩是什么时候开始承担这些事情,但从书上看,自己确实有点太早了。
槐秀不禁感叹自己的成熟,毕竟那个傻乎乎的弟弟只会嫌弃她做的饭不好吃,扒拉完“这些东西”不仅要念叨幼儿园里发的小蛋糕,还要去对门玩。
“去去去,快点去!”当时槐秀气坏了,臭小鬼,天天跑出去玩,就留着我一个人收拾碗筷,一会儿爸妈回来还要劝着他们别吵架。
两个人都心怀远方非要去好远好远的的地方工作,槐秀想,索性你们都去好了,好像我一个人没办法照顾一个小鬼似的。
想着,她有点委屈,几乎要掉下眼泪。
那个时候,她八岁。
所幸臭小鬼慢慢长大了,多少学到了些自己的机灵,慢慢地自己弄明白了那些她懒得解释的事情,还会想着姐姐好辛苦,要来帮忙。头一回看到余燕木到她家来帮着洗碗的时候,也是她第一次觉得余燕木还算是个好孩子,讲义气。
尽管他只是想早点和弟弟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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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父母断断续续地轮流照顾着他们。
既然一年一换,那他们就走不远,既然走不远,他们自然并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
理想应该很重要吧,槐秀怅然,不然他们干嘛回家就老板着脸。
这天,长大点儿的臭小鬼出了事。
餐桌上,爸爸轻描淡写地数落了槐殊几句,又补充道:“同学嘛,能相处就相处,不能相处就离远一点,别跟人家动手,像你妈一样较真。”
槐秀听着,皱了皱眉,她不认为自己这个上了三年级还软乎乎的弟弟会跟人打架,又看槐殊只是委屈巴巴地点头答应了,心里有些不安。
饭后一问,槐秀哭笑不得。
原来是两个小孩闹了点口角,吵得激烈了便互相推搡,两个人都磕碰了几下,好在几个同学及时拉开,班主任也赶紧过来调解。
本来两个人已经握手言和甚至放学了还玩得很开心,班主任抱着尽职的态度和双方家长进行了沟通。对方家长很是通情达理,表示没事没事,小孩子玩闹很正常。
结果自个儿亲爸不乐意了,大概是觉得自己孩子这事干得相当不严谨,毫无自己的风范。于是拉上槐殊给人家登门道歉去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槐殊挨了亲爹一顿数落,对方家长也相当茫然,推辞不得只好接受了道歉。
要不是看弟弟哭得伤心,槐秀能当场笑出来,很大声的那种。
安慰着,安慰着,槐殊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槐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余燕木呢,没来保护你吗?”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结果自己这开不得玩笑的弟弟哇地又哭了出来。
“他今天请假啦!”
后来这事算是过去了,可惜傻弟弟似乎越来越沉默,也不爱跟别的同学出去玩。
对,别的同学。
吓得槐秀没事就翻心理相关的书,狠命回想自己有没有说什么起了暗示作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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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一年一年地过,小鬼们越来越懂事了,尽管槐秀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两个弟弟——虽然,其中一个不那么讨喜。
中考最后一科考完,槐秀一从学校门口出来,就看到两个气喘吁吁的小鬼在探头探脑,明显就是放学后掐着点赶过来的。
“哎呀,这贵宾级待遇可真难得。”槐秀挑了挑眉,看着余燕木。
余燕木双手一抱:“我刚好路过。”
槐秀扫了几眼他垂在发丝上的汗,笑笑,也不逗他,全心全意地回应弟弟的关心。
回到家,槐秀把早上洗好的菜从盆里捞出,一边切,一边若有所思地喃喃:“嘶……这余燕木,窜个儿很快啊。”
“什么?”一旁打下手的槐殊有些茫然。
“噢,没事。”槐秀开始炒菜,“对了,你现在同桌还是余燕木吗?”
“是啊。怎么了?”
“嗯……不是姐说你,你俩身高差那么多,老师就不怕挡着别人?”
“呃……燕木他……与老师友好亲切地交流了一番……”
“……交流?”多年与余燕木友好相处的经验让槐秀明白,前面的词都是没用的。
“呃……前几天,老师本来想把他调到后边去,但是燕木……呃,拒绝了。”
槐秀皱了皱眉,看着槐殊努力斟酌措辞,生怕影响了余燕木在她心中形象的模样,毫不留情:“怎么拒绝的?”
“他说,他近视,坐后面看不清黑板。”
“就这?”
“嗯……还耍了一会会赖。”
“一会会?”
“……也没有很久吧。”
老师是不想拖堂,才答应下来的吧?槐秀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闷闷地给菜装盘。
槐殊以为她生气了,在一边帮忙都小心翼翼,还忐忑地悄悄瞟了她好几次。
“槐殊啊,”槐秀皱着眉开口,“你喜欢鸡肉鸭肉牛肉还是羊肉?”
“啊?”槐殊没想到姐姐一脸严肃地问他这个,一时也想不出喜欢啥,“都、都还行吧?”
槐秀则重重叹了口气:“吃啥容易长高呢……”
槐殊听着,莫名松了口气,心里暖暖的,又酸酸的。
这些事情,在别人家,应当不由姐姐操心吧……
“槐殊。”槐秀忽然认真地喊了他的名字。
“啊?”槐殊一个激灵,支棱起耳朵。
“你记得,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你愿意,你就和我说。”槐秀神情郑重,“我可以跟你商量,一切你需要我的事情。”
“喂?爸啊!该寄钱啦!我知道啊,我记得呢,前几天才打的,那老弟现在不得长个吗……”
槐殊在一边拼命摆手,夸张地做着“算了”的口型,可惜槐秀打定主意装作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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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在朋友圈子里,槐殊往往是的倾听者,听他们玩闹,嘻笑,细细碎碎的笑闹,好像是岁月静好的声音。
或者支着下巴,或者低着头抄默诗文,有时会忽然恍惚,仿佛落入一片温暖。
这个颇具文艺气息的想象让槐殊一直坚定地认为,文科自有独具特色的美,只是他技穷,领会不到。
槐殊每天都在纠结,自己选择了文科,到底对不对。
他知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更擅长理科。
可是……
不自觉的,他微微凝起了眉。
这些他也没跟姐姐讲过,有时候他觉得姐姐为他付出了太多,不仅是从小到大的照顾,更是在高考后填报志愿时,姐姐选择的,离家最近的学校。
他在打扫房间时看到过,姐姐无意漏在桌上的招生简章。
他记得当初姐姐根本没报这所学校,那又为什么保存了这份简章半年?
为什么是这一所,而不是她填报的其他志愿?
姐姐向来把情绪隐藏得很好,似乎永远都是大大咧咧的模样,因此他也会怀疑是否是自己太过于敏感。
正出神,忽然注意到余燕木偏开了目光。
怎么了?最近他好像总是……欲言又止。
要问问吗?
可……自己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
默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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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刚刚结束一节课的诗歌鉴赏练习,槐殊头昏脑涨,看着还在兴奋聊着自己喜欢什么诗的三人自愧不如,心里连道膜拜。
这边问到管喻钦,她微微一抿唇:“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嘴里念着诗,目光却转到槐殊脸上。
“吾与钦也。”槐殊正茫然,却听余燕木表示了赞成,一样的咬字清晰,一样的意味深长。
“我突然感觉受到了排挤呢!”鱼吻笑得像一个满脸写着“平和”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