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穿着一袭露背的红色长裙,卷发盘起,近乎炫耀似的展示着缠在身上的绷带。
她坐在桌上,点起一根细长的香烟。灰白色的烟雾腾起,笼住她的脸,模糊了她艳丽得刺眼的容貌。
陈浩迅速收拾好地上的毛毯和靠垫,诺诺地站在墙角,说:“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他本想说您看着生龙活虎的,完全不像被戳到了心窝子的样儿。但话到嘴边他意识到这话相当不妥,便打了个弯。
修女冷笑两声,捻灭烟道:“不错个鬼,烟都只能抽一半。”
这对修女这样烟不离手的人而言,确实是件痛苦的事。陈浩生怕她迁怒自己,不敢再说话,低着头又往墙角里挤了挤。
好在房间里还有一个头铁的夏至,她仿若不知察言观色为何物,顶着修女因浪费半根烟而扶摇直上的怒气问道:
“夏念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修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
“因为你好奇心重?”
“你的好奇心更重,你怎么不知道?”
“好问题,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不知道。”夏至郁闷地说着,伸手去拨弄修女扔在桌上的半截烟。
修女打了下她的手,道:“信息是珍稀资源,小兔崽子,你要拿出等价的东西交换才行。”
夏至收回手,若有所思。
“你对序制感兴趣吗?”
修女略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赞许地点点头:“你出价比我想的大方不少。”
她站起身,手一挥,漆黑的锁链截断他们面前的空间,形成一扇门。
“走吧,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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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女带他们见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判了死刑的夏乘风。
陈浩对这个判决并不感到惊讶,毕竟他听夏至说,进日落塔堂受审的人只有两种结果:死刑或无罪释放。
刺杀修女的主谋虽然是千面之神,但千面之神是要留给他们这些倒霉学生的硬菜,夏氏一族只能另选一人开刀。
所以,无论是否有“夏悬舟”作证,夏乘风都必死无疑。
但夏乘风本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看见陈浩的那一刻,他立马冲过来,拍打着茧门,吼道:“叶大帅!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假证陷害我!”
天晷城的牢房是由一种名为“茧”的特殊有色结界构成的,附着在结界表层的蜂蜜色茧膜可以隔绝一切形式的暴力。因此夏乘风的怒吼在茧外的三人耳中变成了极为平静的陈述句,陈浩只能通过他拍打茧门的动作幅度猜出他现在情绪应该是相当激动的。
夏至“啧”了一声,踹了一脚茧门,不耐烦地说:“得了吧,少在那装。你跟他才认识几天啊?你哪儿待他不薄了?吃住都是在老娘这,认的祖宗也是我的祖宗,就借你名字上个族谱而已,你不得了啊你?!你跟千面之神扯一坨,我们还没怪你坏事呢!摆什么谱啊烂透的垃圾玩意儿,活该你孤家寡人!”
夏乘风红着眼道:“念儿没有死!她在等我带她回家!”
“啊对对对,她没死,那你说说她在哪啊?”
夏乘风闭上眼,侧头不答。
修女嗤笑一声,微微俯下身,低声道:“原来如此,千面之神告诉你了。让我猜下她是怎么说的……彩云之下,密林之中,众神遗忘之处?”
夏至的右手手指蜷缩了一下,心如擂鼓,面上却不显,泰然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们都清楚,那里不可能有活人。”
“万一呢……万一念儿活下来了呢!”
修女凝视着夏乘风,目光沉沉,辨不出喜怒。
“她活下来的话,我会烧纸告诉你的。”她说完,左手轻触茧门,三条锁链顷刻间穿透茧,茧受到巨大的压力坍缩成拳头大小的球体,夏乘风被压刻在不光滑的球体中,只剩下不断从球体中沁出滴下温热的血。
陈浩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夏至借叹气松出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遗憾的说:“看来我们又得给你找个新爹了。”
“实在不行就让他认夏惘为爹吧,”修女道,“他只是不会站队,好歹知根知底,没这么多幺蛾子。”
陈浩可没心思想谁来当自己下一个便宜爹,他指着悬浮在黑暗中的血色小球,颤声问道:“不是说……结界表面的结膜…还是什么……不是可以隔绝暴力吗……”
“茧膜。”夏至提醒道。
“理论上确实如此。”修女淡然道,“有极限的不是茧结界,而是施展结界的人。”
“我还以为你会说你是超越极限的存在一类的话。”
修女敲了一下夏至的头,训斥道:“因为我知道天高地厚四个字怎么写!不到无量境,一切都有极限。”
夏至笑嘻嘻地抱着自己发出空饷的头,追问道:“哪怕是神?”
修女沉默片刻,说:“神是标定极限的人,只有标定极限后,才能去突破极限。”
夏至歪着头,困惑地看着她:“你就跟我直说,无量境驭灵者和真神打起来谁赢面大?”
“这个问题以后你自己探索。”修女不耐烦地说,“现在该你付款了,序制是怎么回事?”
“喔,这个啊……”
夏至瞥了眼陈浩,欲言又止。修女手一挥,陈浩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往后推去,他头朝下跌入一片迷幻斑斓的黑暗中,眼前的景物像万花筒一样旋转组合,最后变成一顶造型精美的水晶长吊灯。
陈浩从完好无损的天花板上落下,砸到千的头上。
龙族刀枪不入的特质让千的头硬得像把重锤,差点锤断陈浩的脊梁骨。
陈浩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夏至家一个较为隐蔽的书房,西门和千等人正聚在这里学习序制。
学习序制本就和违法犯罪差不多,大家一个个都是提心吊胆偷偷摸摸的,此时陈浩突然从天而降,差点把房里一干人吓猝死。
千捂着自己的心口,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大帅,你打哪掉下来的啊?”
“日落塔堂?牢里?我也不清楚……反正是被修女推下来的。”陈浩干咳两声,一手摸着自己的背,一手扶着椅子艰难地站了起来。
听到他的回答,千的神色顿时恢复如常:“我还以为你从哪个要命的密室摔进来的。”
西门让冲他挥了挥手中的吸梦板砖,问道:“一起来学序制吗?”
陈浩看着那板砖就脑壳疼,婉拒道:“我先学点别的。”
他说着拿出楚风翎给他的那本书,翻开才想起来自己看不懂上面的字,便只得压着心中的罪恶感去打扰看上去在认真学习的楚风翎。
楚风翎放下包着课本书皮的闲书,瞥了眼陈浩给他看的那本书上的古怪文字,道:“人族古语,初中必修,你忘了?”
“……也不是,主要我们那小县城,教育资源匮乏,没这么变态的必修课。”
楚风翎“啧”了一声,接过书翻了翻,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给你写个译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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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风翎奋笔疾书写着译本,其它人提心吊胆学着序制,书房内充满了浓厚的学习氛围。
这样的氛围下,陈浩也不好坐着干瞪眼,于是看起了楚风翎的闲书。
他刚刚翻到第一面,就听见楚风翎又“啧”了一声,飞给他几张纸。
“这是第一章第一小节,你先学着。本来就菜,还浪费时间看这闲书。”
陈浩心知他说的是大实话,又体谅他这么个教案都要学生写的的懒人写译本心情不畅,没有说一句反驳的话,乖乖拿起他扔给自己的一小片译本读了起来。
和普天之下的所有教科书一样,第一章第一小节都是些对学习对象的基本介绍,说白了就是些没用的废话。陈浩看着跟在看洗发水配料表一样昏昏欲睡,却又不敢放下译本,只能硬着头皮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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魄灵,尤其是B级以上的魄灵,总是有些特别的过人之处。
比如夏至的冥死镰可以割裂空间,东方远荣的不灭舟可以自由变换形态,西门让的长天可以飞行。
这些“过人之处”学术上的称呼是魄灵第三性质,驭灵者们更喜欢称之为隐藏技能。
隐藏技能和魄灵的名字同样是埋在驭灵者脑子里的,不用刻意学习或探索,需要时就能想起。
——这话恐怕不太适用于失忆人士。
幸好写这本书的编者没有偷懒,在小字部分提了嘴无雨的隐藏技能:储存与释放。
简洁但不明了。
陈浩召出无雨,握在手中左右摇晃试探着,妄图灵光一现想起“储存与释放”的意义。
突然,书房内的天花板拉开一个黑色的豁口,夏至从豁口中掉了出来。
陈浩急忙收起无雨,生怕她掉到剑上戳成天然羊肉串,然后他就会被以“谋杀太子”一类的稀奇古怪的罪名押进日落塔堂,步夏乘风的后尘。
不过夏至可没有像他那样直直地落下来砸人头上,她在半空中轻巧地翻了个身,稳稳地落在地上。
“你们还有三天时间,修女要求18号一定要到梦乐乡,她要带你们办点事。”
她一边说一边顺手揪了一把楚风翎的马尾。陈浩眼睁睁地看着楚风翎被她这一扯,手中的笔在珍贵的译本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墨迹,不由得有些惋惜。
楚风翎又“啧”了一声,把那张纸扔给了陈浩:“凑合着看吧。”
说完,他抄起桌上的墨水瓶冲夏至砸了过去,两人顿时像两只猫一样扭打作一团。
陈浩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背过身去看自己的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