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公司的维修车间。

　　桌子上摆着几样小型机器人，有“蜂鸟”、“泽蛙”、“壁虎”等。

　　沈平对贺兰铁箫说：“这些小型机器人都是用于侦察的，要说自己造，第一零件难以凑齐；第二呢，使用它们有可能侵犯个人隐私，这是违法的。”

　　贺兰铁箫说：“师父，我这是用于宝鼎赛的，哪敢违法呀？”

　　原来贺兰铁箫想给坚白设计的“瓢虫”增加一些克敌制胜的手段。设计中，“瓢虫”的外壳是高分子材料，一来吸收雷达信号，二来减轻体重，就是不禁打。武器呢只有火箭弹，最好能一击致命。提高侦察手段也是为了防范对手，且引导攻击。

　　沈平笑着说：“哦，你还参加宝鼎赛？那确实用得上。不过，要控制侦察机器人，这得组网，大脑必不可少。”说着，用食指点了点脑门。

　　侦察机器人就像是小分身，“瓢虫”则是主体。由“瓢虫”控制它们去侦察，当然要组网，且“瓢虫”本身要有思维，不然怎么控制？或者，侦察机器人作为独立的个体，与“瓢虫”自组网，相互通信。那么，这就是群战了。

　　贺兰铁箫说：“是我同学参加，让我出点子。师父，这么说来还得找个AI工程师帮忙，完善大脑？”

　　沈平说：“没错。通信网路容易组建，软件代码也可以智能生成，但AI算法需要个性化设计，这才是机器人的思维。”

　　贺兰铁箫脑中想到一个人，说：“我懂了。师父，咱们仓库那些废弃的零件中能否凑齐一两个侦察机器人？”

　　沈平说：“应该可以，你自己去找吧。出了什么岔子，你可别把我拉下水。”

　　贺兰铁箫笑着说：“放心，这事我找杨主管商量，那些废零件我花钱买总可以了吧？”

　　沈平说：“我去喝茶了，你忙吧。”

　　贺兰铁箫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心想：“且看废零件还能不能用，再去找杨主管。”

　　周末，贺兰铁箫给熟人打了个电话，要他帮忙设计AI算法。他坐在燕妮的车里，刚从坚白那儿出来。

　　“好的，你来我家吧。”贺兰铁箫对熟人说。

　　挂断电话，贺兰铁箫说：“这下‘瓢虫’的大脑有着落了。”

　　燕妮看着他说：“我发觉你人脉挺广，倒像是做生意的。反而坚白没能继承他家的传统，傻傻的。”

　　贺兰铁箫说：“他傻么，你不是说他市侩？”

　　燕妮说：“傻和市侩是两回事。你看做生意的并不是谁都能赚钱，坚白就属于不赚钱的。”

　　贺兰铁箫哈哈笑道：“有道理。不过傻人有傻福，他能得到将军女儿的青睐。”

　　燕妮的蓝眼睛露出深邃的光芒，把手放在贺兰铁箫的手背上，说：“也没见你请我去你家作客。”

　　贺兰铁箫看了一眼手背，并不在意，他和燕妮的友情当然容许这样的亲密。刚才还让熟人去自己家，怎好拒绝燕妮呢？他说：“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不介意的话，今天就去我家吃饭好了。也不知道老妈做饭没有？”说着要打电话。

　　燕妮说：“不用给伯母打电话，省得麻烦她。其实我也会做饭呀。”

　　贺兰铁箫看着她，挑起左边眉毛，说：“真的么？上次去你那吃饭，我从西红柿炒蛋里面吃出了蛋壳。”

　　燕妮说：“那是意外，我一次打三个鸡蛋，没有留神。”

　　贺兰铁箫说：“还有鱼也烧焦了。”

　　燕妮放下目光：“我确实不会煎鱼，只会煎牛排。”

　　贺兰铁箫说：“好了，你只管作客，饭嘛自然有人做。”

　　驱车来到贺兰铁箫家。

　　贺兰铁箫领着燕妮步入前院，静悄悄的。栀子花已经谢了，木槿花儿正鲜。

　　走到屋里，不见人，也没有音乐。

　　贺兰铁箫喊了声：“妈！”

　　只听楼上说：“妈不在，哥，你回来了？”是贺兰晴眉的声音。

　　贺兰铁箫说：“看来真得自己下厨了。燕妮，你先坐，冰箱里有饮料，自己拿着喝。我去楼上看看。”

　　燕妮说：“好，我能去厨房看看么？”

　　贺兰铁箫说：“请便。”

　　贺兰铁箫来到楼上，看有人在阳台。走过去，却见妹妹正给别人画画。

　　那个人正是自己请来的AI工程师罗言宗。此人是贺兰铁箫在这条街上的玩伴，自小相识。

　　罗言宗看他来了，挥挥手，笑着说：“嗨。”

　　贺兰晴眉数落道：“别动。”

　　罗言宗一听，立马放下手，又稍微侧着脸，摆好姿势。

　　贺兰铁箫摇着头说：“哎，可怜。给我妹妹做模特，保管你得颈椎病。”又问妹妹：“老妈去哪了？”

　　贺兰晴眉说：“说是去买裙子，不回来吃饭了。”

　　贺兰铁箫本想问是不是跟赵锦瑟一块去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算了。又对妹妹说：“阿妹，我找言宗有事要谈，你去做饭呗。”

　　贺兰晴眉说：“不行，我刚动笔，你看手感正好。哥，你做饭比我好吃，好歹人家是客，能不好生招待？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谈吧。”

　　贺兰铁箫拿食指挠了挠腮，看着他俩说道：“好吧，你忙。言宗，我去做饭，就不奉陪了。”

　　罗言宗身子不动，眨巴眨巴眼睛说：“别客气。”

　　贺兰铁箫下楼来，见燕妮正翻看家里的相册。

　　燕妮抬头说：“哇，伯母年轻的时候真漂亮，又优雅。”

　　贺兰铁箫说：“你歇着，我去厨房做饭。”

　　燕妮说：“那我帮你吧。”

　　贺兰铁箫咧嘴笑道：“谢谢，我一个人能搞定。”

　　燕妮耸耸肩。

　　贺兰铁箫用帮厨机洗菜、去皮、切菜，烧好油下锅。

　　正颠勺，身后燕妮说：“好香啊。”

　　贺兰铁箫唬了一跳，差点烫到手。他鼓着眼睛问：“你怎么来了。”

　　燕妮说：“我闲不住，得帮你做点什么才好。”

　　贺兰铁箫怕了她，说：“那你把垃圾倒一下，再把客厅的地拖一下。对了，我房间有双臭袜子，你拿去洗了吧。”

　　燕妮却很开心，说：“好咧。”说完，将厨房的垃圾提溜出去。

　　做好饭，摆好桌椅，贺兰铁箫冲楼上说：“吃饭喽，各位！”

　　不一会儿，三人从楼上下来。

　　燕妮换了拖鞋，系了个围裙，和贺兰晴眉有说有笑，走在前边。

　　罗言宗摸着脖子，走在后面。

　　燕妮看桌上摆了八个菜，“哇”一声惊叹，低头闻了闻，对贺兰铁箫说：“不错，手艺比我好。”

　　贺兰铁箫懒得跟她比较，看那围裙是老妈的，对燕妮说：“把围裙解了吧，坐下吃饭。”

　　贺兰晴眉说：“哥，你怎么能让客人做家务呢？”

　　贺兰铁箫难以辩白，挠了挠后脑勺。

　　燕妮解下围裙，揉了揉双手说：“没关系。”

　　贺兰晴眉对燕妮说：“我要有你这么个嫂子就好了。”

　　燕妮眉毛一扬，笑了笑。又看向贺兰铁箫，见他一脸呆然。

　　等大家坐下，贺兰铁箫给每人倒上一小杯黄酒。一边说：“别客气呀，我既不劝菜，也不劝酒，大家随意一点。”

　　罗言宗说：“好，下次去我家，我也请你们一回客。”说完，朝贺兰铁箫举杯相邀。

　　贺兰铁箫与他对饮一杯。

　　贺兰晴眉却给燕妮夹菜，说：“姐姐多吃点。这道鸡丝银耳是我哥最拿手的，百吃不厌。”

　　燕妮说：“哦，是么？”

　　贺兰晴眉给燕妮夹完菜，又给贺兰铁箫使了使眼色。

　　贺兰铁箫只当没看见，自顾自的吃饭。

　　吃完饭，等燕妮告辞而去，贺兰铁箫这才拉着罗言宗到自己房间商量设计的事。

　　看过电脑上设计的“瓢虫”和侦察用的“蜂鸟”，罗言宗说：“这倒不难，如果你们有了定案，两天之内我就能完成算法。”

　　贺兰铁箫睁大眼睛：“只要两天，这么快？”

　　罗言宗说：“你有所不知，像这种简单的主从控制系统网上原本就有现成的设计，是开源的，只要略加修改。”

　　隔行如隔山，AI虽也在机器人科学内，却属于不同的分支。

　　贺兰铁箫对他说：“是吗？可以找出来让我瞧瞧。”

　　罗言宗在电脑一番搜索，点开一个模型。

　　贺兰铁箫一看，这算法的模型居然是三维的，上边还有设计者的名字——杜解忧。将模型代码化，贺兰铁箫并看不懂。不知为不知，只对罗言宗说：“这模型是什么意思？”

　　罗言宗说：“算法可以看作是一系列控制态的清晰指令，它代表着用系统的方法解决问题的策略机制。模型是一种相对抽象的概念，所以你所看到的这个三维模型只是一种直观化的表现。AI在自我学习领域通过各种算法对数据训练后会得到中间件，当有新的数据后会有相应的结果输出，这个中间件就是模型。模型会因算法和训练数据的不同而产生变化。”

　　贺兰铁箫听得有些云山雾罩，但脑中截取关键字：“模型、算法、训练数据、中间件、变化。”他问：“也就是说模型是通过算法训练数据的中间件，且模型会因个性化差异产生变化？”

　　罗言宗说：“没错。”但看他神色尚有疑问，又说：“简单来说，这里的中间件就是数据管理的软件。模型就是算法软件，是联系AI与数据之间的纽带。打个不太确切的比方，就像我们读书的时候解数学题。题目中的已知条件必定包含参数，参数有大小、多寡、空间位置之别，解题方法也有多种，这样就会产生差异性的逻辑思维。哪种解题思维或者说思路最为便捷呢，通过题海训练自然会得出结论。”

　　贺兰铁箫说：“哦，我懂了！模型就是解题思路，而且是最快的那一种。”

　　罗言宗说：“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是更加聪明的思维，用来指导机器人的行为。为什么不说最聪明呢？因为人的思维在不断进步，算法如此，AI也在如此，不会有尽头。”

　　贺兰铁箫心里冒出一句话：“挑战未知的领域，谁能更进一步？”这是《机器人进化论》中的语句。

　　罗言宗看他愣神，问道：“你怎么了？”

　　贺兰铁箫说：“啊，没什么。你能帮忙就行，我们会尽快拿出定案的。”

　　罗言宗笑着说：“要没别的事，我就去当模特了。”

　　贺兰铁箫看着他说：“你不嫌累呀？我还想留你在这，可以休息一下。”

　　罗言宗说：“已经答应晴眉了，怎么好拖延呢？”

　　贺兰铁箫点了点头说：“也对，实话说，你觉得我妹妹画得怎么样？”

　　罗言宗说：“呃，好啊，画得好。”

　　贺兰铁箫嗤之以鼻：“瞧你那样儿，将来肯定是个耙耳朵。”

　　罗言宗红着脸说：“我实话实说罢了，你何必挖苦我？”

　　贺兰铁箫说：“sorry啦，你去吧。”

　　罗言宗这才离开。

　　一日中午，在郎中公司的休息室。

　　贺兰铁箫正和沈平下棋，终局将至，沈平占优。

　　贺兰铁箫冥思苦想一番，说：“我又败了，师父。”

　　沈平指着棋盘边角，笑道：“你还有地方可下。”

　　贺兰铁箫摇头说：“往那边下也做不活。跟师父下棋，伤神，影响到工作。”

　　沈平说：“是么？”

　　贺兰铁箫说：“是，有时候我工作会想到棋局，一分神就怕出错。”

　　沈平笑着说：“哦，这很正常呀。”

　　贺兰铁箫以为他开玩笑，睁大眼睛说：“这算什么正常？就连吃饭的时候我也会想到棋局。”心想：“得找理由推脱和他下棋才好。”

　　沈平说：“那你有没有把饭喂进鼻孔里呀？”

　　贺兰铁箫说：“那倒没有。”

　　沈平说：“对于潜意识来说，你吃饭是机械化的，不需要思维指导，它可以做些别的事。至于维修的时候，你想想，如果是需要等待或是机械化的工作是不是容易分神。反过来，如果是复杂的工作，你就是想分神，也未必做得到，因为那会使你停下来。再者，你不下棋是不是就不分神了？就算你不想着棋局也会想其他的事，比如说想女人，嘿嘿。”

　　人类对于意识研究主要将其归类为生理学，意识产生于意识脑区（前额叶周边），是人脑对大脑内外表象的觉察，最重要的功能就是辨识真伪。它可以辨识自己脑区中的表象是来自于外部感官还是来自于想像或回忆，但深度睡眠时，对于“梦境”却无法识别，甚至被“梦境”所支配，比如说梦游。因为“梦境”被认为是由潜意识所构建的画面，潜意识是不受控制的，无法分辨事情是真还是假。只有当人醒了，才知道是在做梦。

　　潜意识比之意识更加抽象，对它的研究结果甚少，解释也就形而上。

　　贺兰铁箫为之语塞，他分神的时候也想过坚白的设计，至于女人，想过莫如画。他心想：“哎，该死，为什要想些虚幻的东西？”嘴上却说：“但分神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沈平说：“怎么说呢？事物都是两面性的，人所具备的潜意识会让你分神，但也会提高你的想象力，如果是机器就不会分神了。你觉得做人好，还是做机器好？”

　　贺兰铁箫想了想，问道：“师父，你说将来机器人会不会进化出潜意识？”

　　沈平说：“不会。”

　　贺兰铁箫说：“为什么？”

　　沈平说：“你觉得目前的AI有自我意识么？”

　　贺兰铁箫不假思索的说：“有。或许尚有缺陷，但AI已经具备逻辑思维。它能对事物做出观察、感知，能概括、分析、比较、判断、推理。”他看过《机器人进化论》，书上说机器人最终会进化出自我意识。但这只是一种设想，如何进化却缺少论证，因为这受制于脑科学的发展。

　　沈平说：“AI有好恶之分么？就像你去图书馆看书，你会选择自己喜欢的书，AI能做出选择么？它该如何分析、比较、判断，选出自己喜欢的书？”

　　贺兰铁箫回答不出来。

　　沈平接着说：“这本身是个哲学问题，我认为逻辑思维是非意识的。意识是一种人性的表现，当人意识到自己快死的时候，会表现出悲伤。而逻辑思维是通过感官收集信息后形成的智能的分析组合，它能得出结果，但是否执行得依据既定指令。意识才是决策者，‘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AI有再缜密的逻辑思维，也不能做出决策，只能按照人类所设计的指令来执行。”

　　这里沈平虽然没有对意识和潜意识进行区隔，但人快死的时候，所表现出恐惧或者悲伤是不受控制的。因为你控制不住，所以说是潜意识的。对潜意识的解释是形而上的，当然可以使用哲学手段来分析。

　　贺兰铁箫心想：“师父认为只有人才具备意识。AI尚未脱离人类所设计的代码，想要拥有自我意识除非能创造出自己的代码。但要创造力首先得有想象力吧？而意识是构建形象不可或缺的，也就是说要有创造力，首先得有意识？”

　　下完棋，贺兰铁箫又找燕妮，就当闲聊，问她同样的问题：“妮儿，你认为将来AI会进化出自我意识么？”

　　燕妮说：“这是心理学问题，意识源于心理感受。如果你感受到一见钟情，会在脑海里产生美妙的画面，你会相思，这就是意识。AI能否进化出自我意识？我认为不会，因为AI不具备心理感受，且没有感情。”

　　这倒出乎意料，燕妮如此感性，谈起爱情。对意识的解释本就是辩证的，用不同的角度分析并无不妥。

　　贺兰铁箫心想：“师父说是哲学问题，妮儿却说是心理学问题，池田先生说有赖于脑科学的进步，看来AI想要进化出自我意识殊为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