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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球上人

  一晃又是一百年,人类到球类的转变已经被公认为历史趋势,浩浩汤汤无人能挡。如今只有少部分地区仍然保持这人类聚集地,仿佛只是更高一级的动物园罢了。

  最初一代的球类也走的差不多了,通过体外培育工程而诞生的新一代球类开始主导文明的进程。与旧球类还存在人到球的过程不同,他们一开始就是球类。

  从工厂的玻璃培养皿中诞生,还在胚胎时期,就已经切除了除大脑以外的一切部件。他们在虚拟世界中长大,接受最全面的教育。

  物理老师带着学生在太阳系中穿梭,给他们讲述天体运动的规律;历史老师带他们回血腥的古战场,让他们体验一骑当千的勇猛;生物老师带着他们探索蚂蚁的洞穴,从最细微处观察生态……

  他们当然没有父母,也不会结婚,纯粹的社会化抚养。他们早已不分男女,只从聪明程度区分,从性格区分,或好球,或混球。偶尔他们也会对比一下谁的大脑更漂亮,就如同旧时代的人们比美一样。

  他们的学识比任何时代的学生都强,但他们也和任何时代的学生一样,充满了迷茫。

  为什么在虚拟世界里,很多球还是喜欢保持旧时代的人类外表,特别是那些从人变球的。他们或者变成萌妹,或者变成帅哥,或者故意搞怪捏出难以忘怀的脸。但他们本质还是人的思维,他们的审美标准仍然是人的标准。

  就如同为何大多数人会害怕虫子?如果人的身体是一只蛤蟆,那看见虫子反而应该感觉食欲大增。人为何会讨厌吃屎?如果人的身体是一条狗,那应该食欲大增。人为何会喜欢美女或帅哥,如果人的身体是一只老虎,那也应该食欲大增……

  轻易的可以得出结论,人的所有喜好,包括绘画、音乐、饮食、游戏等等等等,甚至整个人类文明本身,都和人的身体息息相关。如果人换一个身体,这些东西必然都会因此改变。而如今都没有了身体,这些东西本身也就没了意义。

  旧时代的球类通过教育灌输,勉强影响了第二代球,但无论如何影响不到第三代球。

  他们无法理解这些,在他们看来,这是旧时代的球类进化不完全的标志,带着还是人的陋习。想享受人的快乐,又不想当人。虚伪,且无病呻吟。当然,他们从没得过病,也不知道如何呻吟,但他们知道这个词很合适。

  如今旧球离去,新球接替。疑似来临了一个新的时代,但这个时代与以往究竟有何不同?他们鄙视旧时代的人类艺术,但新时代的球类艺术又是什么?

  就如同在一个自由度极高的游戏中,玩家往往不知所措。少数球类穷尽才华,在虚拟世界造出纷繁绚丽的场景,或在数学的尽头探索千年不解的谜题,但大多数球类没有这个能力。他们迷茫,他们无聊,他们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这个时代不需要为了生活奔波,也没有下一代需要抚养,大家生活的唯一目标就剩下找乐子。但并不是总有那么多乐子可以找到。

  有些球得了精神疾病,有些球想自杀,但最高端的科技早就设定了预防程序,一旦生命体征出现问题,或你的行为及其危险,都会自动进行干预。自杀成为一个难度极高的技术活。

  最终,平庸的球们只能无限的沉睡。或者可以直接用化学药物刺激自己,让自己莫名奇妙的兴奋。但科技同样会进行干预,不会让你摄入过量。到一定时候,如果还找不到乐子,也只能陷入沉睡。

  球类高层当然知道这些社会问题,他们试着设立一些目标,激励年轻球们去努力。比如探索宇宙,比如星辰大海之类,但球们并没有多少兴趣,他们每天这虚拟的宇宙里探索了无数次,有什么意义吗?何况真的宇宙航行的话,还不是一样长时间用来睡觉?

  有些球抱着无聊的态度,从虚拟世界里出来,看见的也只是荒芜破败的城市。百年没打理的城市,可想而知。除了几个必须存在的球类区块之外,外面早已另一种的原始森林。

  这不比虚拟世界,随手几个指令就能清除一片,随手拉根线都是横平竖直,这里需要一点点复原,每一块砖,每一棵草逐个逐个清理。这对于习惯了虚拟世界中娱乐的球们来说,仅仅修复一条路就足以堪称浩大工程。

  城市是文明的标尺吗?今天很多球类试图否认这一点,他们拿出绚丽虚拟世界进行反驳。但虚拟世界在绚丽,也不过是一块硬盘而已。虚拟的绚丽和现实的破败相互对比,不得不承认,文明确确实实的是在倒退。

  然而,总有人逆大流而行,总有人试图救文明于水火,哪怕只是出于无聊的自我感动。总有人开始试着干点现实里的事,哪怕只是为了防止无聊。

  也许是生物的多样性原因,也许是因为球类的基数足够庞大,这些逆流着仍有不少的比例。他们试着恢复工厂,他们试着恢复身体,他们试着将虚拟嵌回现实。

  一旦开工干活,发现这并不算难。他们的学识本就是最顶尖的,他们拥有的资料库也是最全面的。重新培养肉身,或机械方向,或生物方向,多线并行。一片片新的学术论文如雨后村笋一般冒出来,此时球类们才恍然发觉,百年球类文明,尽然少有新的科技成果诞生。

  总有球试图诋毁他们,认为他们是复古者,他们是文明的倒退者。但没什么用,想要阻止他们,那也得去现实才能阻止,光虚拟嘴炮没什么价值。

  工厂开工了,流水线上一排排胳膊吊过来,一排排大腿滚过去。仿佛搭积木一般,一个身体组合而成。他们重新成为了“人”,但与旧时代的人类当然有本质区别。

  他们自觉自己是超越了球的人,于是自称为“球上人”。

  又是一天清晨,一个普通的球上人从床上醒来。按照古老习俗,他找到了自己的姓氏,他姓任。取名任裳逑。感受自己身体的休眠情况,计算机自动给出数据:“左臂犹豫睡姿不标准,产生局部血脉不畅,建议甩手。”

  他并没甩手,而是直接把手给卸了,扔床上。打开柜子,里面双腿在踩着飞轮,手臂在练着杠铃,但同时还有小刷子给它们保养皮肤。通常他们称呼这为,挂机锻炼。

  “告诉我今天的流程。”

  “上午8点,你将参加一个球上人诗会。诗会中,你们将讨论出一首最优秀的诗,并刻在石头上。”计算机回答。

  “上午11点,你们将进行野餐。”

  “下午13点,你们将进行两组武力对抗,有一组新人需要你们来带。他们刚刚获得身体,连走路都不会。”

  “知道了。”任裳逑点点头。上午是诗会,他决定做一个青春可爱的少女。从柜子里挑选一具女性套装,处于保养状态,皮肤细腻柔滑,香气袭人。换上一套浅色汉服,飘飘若仙。

  下午需要干架,还得带一具壮汉套装。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经过长时间的挂机,以及最科学的营养摄入,而练就的最强肉体。凭借这具身体,几乎可以一个打十个。只是每次从其他肉体换过来时,因为力量过大,走路会有点飘。偶尔和别人握手之类的也会收不住力,拧断别人胳膊。但也无所谓,大不了赔人一条胳膊。

  于是乎,一个少女出门了,身后是一个比他人还高箱子,骑着新时代的电瓶车,朝着20多公里外的诗会场地而去。

  他们是一个小团队,十二个人。抱着相同的愿景,随机从城市的某一处开始清理,历时数年已经颇具成效。这边街道整洁,电力充足,鸡犬相闻,可惜人少了一些。

  前几天他们共同从废墟中挖出了一块十几米的大石头,经过测定,居然还是寒武纪的岩石。没人知道为什么这里会突然出现几亿年前的石头,查阅以前的网络资料,也都已不可考。

  但最终,大家抱着某种浪漫主义的情怀,决定要在石头上刻字。也算纪念球上人的阶段性胜利。只是该刻什么?大家没个统一。人人都是饱读诗书,人人都能挥毫泼墨,但要说都刻上,则显得太过臃肿。

  “呀,任姐来啦~”其他十一个人早已先到,很默契的,所有人都是少女模样,或端庄秀美,或俏皮可爱,衣带飘飘,不惹凡尘。

  “你的皮肤保养的比我好。”一个少女拉着他的手,双眼自动进入放大镜状态,和自己的毛孔对比。

  “哇,你也太夸张了。”众人嬉笑打闹着。

  “对了,想好石头上写什么了吗?”有人问。

  “不知道呀,要不问问诗人?”

  一个被叫做诗人的女孩紧促眉头:“我有好多诗句,但就是不知道哪句合适。”

  “你如果觉得不知道哪句合适,那大概都不合适。”有人回应。

  “有可能吧,”诗人思考片刻,“我总觉得我们的风格,和一般人不一样,应该更加的……”

  “不好了,”突然有人打断,“大家快上网看看,有人试图冒充我们。”

  “什么?”众人惊愕,急忙链接对方分享的网页。果然见一个穿着西装的人对着下面十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在讲话。

  众人一看之下,已经火冒三丈:“这老东西,才刚刚从虚拟世界里出来,连走路都没怎么学会,爬个楼梯都的磕三下,也敢出来教人了?”

  “哼!他还说什么两条腿走路不稳,首先得用四条腿的躯体,说什么,做人先做狗?把一些新人都教坏了。看看他下面的这些,都是些什么奇葩?”

  “哪个时代都有这种东西,我们辛苦开拓的城区,他几句话就想侵占了?”

  “砍了他?”少女们相互对视,眼神中都读出共识。

  “砍了他!”

  不再犹豫,少女们打开自己的箱子,原本准备下午比武的躯体提前拿出来。一番操作,十二名娇滴滴的少女,秒变十二个两米猛男,全身铁甲金袍,孔武有力。

  “任哥,你下令吧!”猛男抱拳行礼。

  任裳逑抬起右手:“众兄弟,拿起兵器,随我——杀!”

  一声喊,众猛男或持青龙偃月刀,或持方天画戟,或持双板斧,或持三尖两刃刀,或持AK47,或持加特林机关枪,或持难以描述的自制可怕武器……一齐跨上电瓶车,绝尘而去。

  另一边,被称为老东西的人还全然不知危险降临,他还对着下面的生物说:“你们要试着用舌头说话,不要老用电波发东西。虽然信息传播更快,但有意义吗?你们难道不是为了慢下来,才来成为人的吗?”

  下面有人用电波回复:“可我现在是一条狗啊,狗的舌头也能说人话吗?”

  老东西刚要回复,突然一阵电瓶车声悠远而近:“老贼!吃我一刀!”

  刹那间,电瓶车后方的火箭推进器被点燃,速度陡然加快,车上任裳逑奋力挥刀,直扑演讲中的老东西。

  老东西大骇,吓得把自己脑袋脱离了脖子,堪堪闪过一刀。

  但后续其他猛男紧随而至,车轮直接从老东西的躯体上压过,一连压了十一次,躯体被压出了屎……

  空中,仅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脑袋飘着:“你们干什么?杀人啦,杀人啦!”

  众猛男抬刀挥舞,做势要劈。脑袋哪里还敢逗留,急忙飘远。留下一众猛男哈哈大笑,而地下一众听讲的怪物早已目瞪口呆。

  “哦,我想到了,”诗人突然灵感爆发,“我想到诗句了。”

  “人上球后球上人,”

  “球上人前人上球,”

  “莫问人球谁在上,”

  “终究是球也是人。”

  众人十分快乐,但很快发现不论是鼓掌还是尖叫,都不过瘾,于是他们把自己的脑袋抛向半空……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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