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聊到昨天的烤全羊,正在竞相模仿厉昨天的用餐前的样子,程教授忽然放下手中的笔,说:“好了!看完了。”起身来到我们跟前坐下。
“说说吧,来这里觉得怎么样?按我的要求预订的地方没让你们几个年轻人失望吧?”程教授说。
“按您的要求……这地方?”我们都吃惊的看着他,这可不像一个考古教授的风格。
“严格意义上讲,小谢是按我的要求仔细考察过的。我想找的住宿地点应尽量满足‘人员流动少’、‘尽可能靠近站点利于集合’、最好带有‘年轻人喜欢的特色’,或者有附加价值的地方……这个地方小谢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看来风云人物对自己的势力范围也不那么了如指掌……这里其实是我从科考所用的超高清卫星图上发现的,我让小谢提前来这里试住过,那时他还一直坚持这里条件根本不合适,是我跟相关部门协调科考安排时,通过这边警方——是一位旧友的孩子——联系后知道这里有一件‘重要事’,电话中他提到虽没来这家店住过,却因‘重要事’涉及工作来过一次。我追问他缘由,他吞吞吐吐的说跟科考有些牵连,于是我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从他那探出实话。我当时听完,心想这不正是我踏破铁鞋、求之不得的附加价值吗?!就冲这一点我也非住这间店不可!”说到这里程教授忽然变得神秘起来,“我带你们看看这‘附加价值’,不过你们得保证,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讲!”
我们顿时又惊又喜,坐直身子,不住点头。
程教授笑着说:“我相信你们几个年轻人。上次如果没有你们,也就没有‘子甗’国宝和今天的科考发掘!”说着伸了伸大拇指,“功勋真的不小!”
“不过这种功勋不像其他荣誉,不能发奖状给你们表彰。反倒只能‘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我多希望身边多一点你们这种不计回报、甚至不计危险的追寻、保护国宝的朋友……也希望你们的行为将来能影响更多的人。”程教授眼眶有些微红。
“程老师,我们没有您说的那么厉害,只是在您的帮助之下才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我说。
“哦!对了!”程教授右手食指突然空中一指,“我的书。”他去桌上的公文包里取了两本书出来,递给我们说,“这次只带了两本,你们先拿着看,等回去我给你们每人寄一本。”
我们伸手接过来,是本厚厚的《滇贵考古回忆录》。
“这是您写的书?!”我惊讶的发现书上的“程某著”三个字。
程教授点点头:“年龄大了,回忆了下年轻刚从事这一行时候的事情,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顺便讲了一些文物研究的体会、心得,想将枯燥的考古知识融入自己的切身经历,以求理论联系实践——当然这个目标的确设的有点高,本书远远没能实现。写成书送给你们,是因为里面有我认为的自己最宝贵和最重要的人生经历……”
翻看书来,扉页上写着程教授亲笔题写的:献给因考古结缘的年轻朋友。
“这……”我们几个都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这是指我们吗?!”
“是你们!也希望是未来像你们一样的年轻人!“程教授说,”……来!咱们进来看附加价值去!”
将书放在沙发上,我们跟着他进入里面的房间。看得出来里面原本是单独的卧室,但是墙角的床已经落满了灰尘,应该是很久没人住了。
衣柜没有靠墙,而是直直的立在屋子中间,显得十分另类。程教授带我们转到衣柜背后,我们才看到有一圈警戒线和许多封锁条。一张中间有些凸起的青灰色大帆布盖在地上。
我们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程教授发现了我们的异样,赶忙说:“别害怕!不是你们想象的凶案现场。只是个盗洞!”
“盗洞?!”厉和何凑上前去,显然比我和周更加好奇。
程教授钻过警戒线说:“进来吧。我已经向有关部门提交申请并获批、在这边警方备过案了。这里将是我此次科考的第一站!”
我们跟着进去,帮他掀开帆布,看到一个方形的入口。
程教授继续说:“严格来这说是个以盗窃文物为目的的非法地下工程。大概4个月前开始动工,1个月前遭人举报被警方查封。”
“4个月前?!”我吃了一惊,“那时我岂不是才和您第一次见面……”
“是啊!”程教授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看入口的四周,接着掏出兜里的卷尺开始测量,俨然一副专业侦探的架式,“我知道这个消息时就跟你现在一样惊讶!”
周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时间点背后的含义:“这群盗墓者消息真够灵通的……”
我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马老板、魏,或者贺领队乱发朋友圈的遗毒可见一斑。
“我们不做猜测,只记录事实——或者说尽可能让记录接近事实!”程教授指着入口说,“很规则的正方形,切割误差不超过0.1mm,整个通道以四周的木板为骨架,洞口总宽度1米70到1米71之间,刨去木板厚度5公分,容身面积大约1米49见方。”
厉指着两个相对方向的石板断面问:“这贴着木板的石板是干什么用的?”
程教授说:“一种特殊装置——说实话入行这么多年,我还从未有机会考察过真正的沙地盗洞。不过正常土壤的盗洞口有时能见到这样的石板或石块,它们的作用,类似于武侠小说中描述的‘断龙石’。所以后来学术界就有了一个不太规范的名称:断龙石装置。”
“断龙石装置?!”我们吃了一惊。
“这也太奇怪了!”厉说,“他们是不想活了吗?”
程教授摸了一下石板断面,又去测量断面厚度:“那倒不是!我猜他们是为了得手之后彻底关闭洞口,以免被人发现——一间客房的卧室里有个入口总会成为将来的隐患。”
“那他们要怎么出来?”我问。
“应该另有出口。具体几个,需要我们仔细考察方能确定。”程教授从另一侧兜里掏出一个小本记下数据。
“这种非法工程值得您这么认真察看吗?”厉说,“对于您来说,这种非法工程想必相当粗陋,技术含量低得不值一提吧。”
“这你想错了,非法不一定技术含量低。很多盗洞只是看似粗陋,实际蕴含的技术超出我们的想象。”程教授,“我见过许多的正常土壤盗洞,先不说构造和设计,其中的定位、挖掘方面都饱含着你想象不到的智慧与创意,如果控制成本,同时限制工具、工期的话,我想不到哪个施工队能在那么低的成本、仅用那么简单的工具的条件下,在同样时间内内完成安全性和实用性可以与之相比的地下工程。”
“我还以为非法地下工程靠的就只有野蛮呢……”厉说。
“野蛮的成分也不少,但那大多集中在进入墓穴或盗取东西之际。”程教授说。
“我担心这里的盗墓者被抓之前有人已经得手了。”我说。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程教授叹口气,“……这群人究竟什么时间聚在一起的?为什么4个月前这里的挖掘工作就已经开始了?就算他们第一时间得到了出现文物的消息,他们又是怎么在没有任何证据证实墓葬群位置的情况下义无反顾的来到这里施工?这些都是未知之谜。”
“您说的这些警方一审问犯人不就都知道了吗?”厉说。
程教授摇摇头:“你不了解盗墓行业的规矩。盗洞挖掘可算是盗墓行业顶级秘密,非但警方问不出来,就是这些盗墓者的亲戚朋友、妻儿老小,盗墓者们也不会对他们吐露一个字。”
“我问个不相关的问题,程老师。”厉说,“这家客栈结实吗?被他们这样一挖,会不会突然塌陷?”
程教授笑了:“那是你还不了解沙漠建筑的地基。其实沙漠建筑也是最近几年才火起来——据说地基技术源自德国,当然也有人说源自中国西部的治沙者——它的原理类似于‘三合板’的构造理论。步骤简单来说,就是沙子上泼水,让沙子之间缝隙减少、增大摩擦力,然后加盖塑料膜,阻止水分蒸发与下渗。这样一层沙、一层水、一层塑料膜的结构就组成了沙漠地基的‘三合板’,铺设足够多的层数之后就可以在上面建起建筑。”
我们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