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甲板上,福船行驶到深海区后,海面上的冰开始变薄,船头的铁刃破开冰层,将带起的碎冰冲到两旁。
李使法摇旗施令,水手左右掌帆,大福船一路猛进,速度比之前大为提高。
向周围遥望一眼,气温严寒,天色暗淡,八方四海万籁无声,唯风枭枭、雪茫茫。
这是孟小春第一次出海,也是第一次见到海上下雪的盛况,纷乱的雪花挥挥洒洒,落到冰面上,与白色的寒霜融为一体,落到海水上,则很快就消逝于水中。
闵白马来到船头,李使法拱拱手,客套两句,又回头继续忙碌。
一夜的航行,福船远离了海岸,来到了海冰薄弱的深海区,如果接下来都是顺风天,那抵达辽东的时间也将大大提高。
海风呼啸地吹,因为是冬季,空气中少了很多腥味,使得人的感觉非常舒适。
闵白马转过头,问道:“小春,你第一次出海,现在有没有什么不适?”
船上的饮食居住都安排的妥当,李使法为了预防疾病和冻伤,出海之前,还特意准备了很多的木炭和水果,已经是非常好的待遇了。
孟小春想了想,回道:“除了晚上睡不好觉,其他倒都还好。”
闵白马表示理解:“大船行在海上,即使是风平浪静,也也少不得很多颠簸,在加上现在风雪天气,一到晚上更是猛烈,若非常年出海的水手,确实很难适应。”
两人站在船头,看着周围的风景,正无言,船舱里忽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精壮的身材,宽宽阔阔的斗笠,帽檐压的很低。
底层的房间没有窗户,待得久了着实烦闷,正好老秦生病卧床休息,中年男子便悄悄摸出来,想到甲板上透透气。
刚出舱门,看到前方闵白马的身影,中年男子顿时停下了动作,哼哼的一声冷笑。
随后几步向前,一路来到两人的身后:“闵大人好兴致啊!”
声音传来,闵白马一愣,回过头看着中年男子的模样,皱起眉疑惑道:“敢问阁下是?”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伸手摘下斗笠,露出了下面的面容:“怎么,闵大人不认得我了?”
浓眉大眼,宽须阔胡,与谢东山的形象到有几分相像,只是这么朴实的面容,说出的话却满是刺芒,听起来很是扎耳。
“闵大人不记得我了,但我可是牢牢记得闵大人啊!”
而看着这熟悉的面容,闵白马有些震惊:“厉子恨?你竟然还活着?”
面前的这个中年男子,便是三年前在京师犯下灭门案的厉子恨,后来被闵白马一行抓住,交给了南北镇上层进行定罪,本以为早已处死,不想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厉子恨甩了甩斗笠,亮出一面腰牌:“不好意思,确实是还活着,以前我们有官贼之分,现在却是同朝为官,实在让你失望了,闵大人。”
听了这话,闵白马更是震惊:“你成了南镇的人?那么重的罪名,谁出手保下的你?”
厉子恨根本没有什么顾忌,直接点头承认:“你们北镇想要我的命,只是南镇和圣上却想让我活着,我现在成了南镇府司掌卫缇骑,和闵大人也是同一级别了。”
闵白马深深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厉子恨笑道:“还能为何,当然是携手闵大人抓捕卞淳了,这么重要的案子,镇府使大人怎能放心的下,只让你们北镇来处理。”
灭赵氏一族二十余口,这是必死的罪状,南镇为什么要保下他,事看上了厉子恨这身武艺?而现在又将他派到了辽东,已然成了心腹的模样。
闵白马冷冷的看着他:“辽东险恶,厉大人可要小心谨慎,可别弄丢了这条来之不易的小命。”
对这些略带的威胁提醒,厉子恨毫不在意:“闵大人也是一样,等到了辽东,会出什么事可都说不准了,哈哈!”
厉子恨发泄完情绪,冷笑着离开了,闵白马看着他的背影,又深深皱起了眉。
之前在京师外李家,众人讨论卞淳的时候,谢东山曾提起过三年前的这桩案子,孟小春这时回想起来,问道:“大人,这人便是那厉子恨?”
闵白马重重点头:“不错,我本以为三年就已定罪处死,没想到他现在还活着。”
孟小春想不通其中的关系,又道:“那我们要不要上报镇抚使大人,向他问清楚情况?”
闵白马摇头:“他成了南镇的缇骑,以往的罪名应该也洗了干净,他现在想做什么并不重要,我只怕到达辽东后,五郎知道这件事心里会忍不住......”
他的话没有说话,但孟小春也隐隐猜到了几分,看来五郎现在沉默寡言的性格,与这个厉子恨有着很大的关系。
叹口气,闵白马向船舱示意:“我们去问问老秦吧,他在南镇当了几十年的仵作,应该了解一些隐情。”
两人离开甲板,来到二层的船舱,老秦因为生病的缘故,又从底层搬了上了。
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一声回应:“门没有关,进来吧。”
闵白马推门而入,喝药休息之后,老秦已经恢复了一些,现在坐在桌子前,正用布条擦拭自己验尸用的工具。
看到二人,老秦拱拱手,又低下头继续工作:“闵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闵白马直接问道:“老先生,对于三年前在京师发生的厉子恨案,你可听说过一些?”
老秦动作一顿,复而是深深的摇头叹气:“这个厉子恨,我让他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怎么还要出来惹事!”
看来老秦早已知道,闵白马直接说明了来意:“老先生,厉子恨罪孽滔天,为什么南镇要保下他?”
老秦放下刀片,回身道:“三年前南北镇还未分离,南镇府司要是想保下他,北镇府司自然也会知晓,而顾忌到你们的感受,祁镇抚使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这老秦明显话里有话,闵白马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维护厉子恨的并非南镇,这死亡几十人的灭门大案,也只有圣上才能保下他,至于圣上为何会出面,闵大人不妨想想,三年前的京师是谁说了算。”
三年前的京师,南北镇尚未分离,对皇宫里的事掺和不多,这样看来,有能力让圣上下令的,也只有那东厂一家了。
看到闵白马醒悟过来,老秦又道:“实不相瞒,当时明面上是南镇说话,由我来作的人保,才让厉子恨有机会戴罪立功,捡下了一条性命。”
“但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真正保下他的其实是东厂那批人。”
原来是东厂的掺和,怪不得有这么大的能耐,不过闵白马还有一个疑惑:“南镇说话,那得到的好处是什么?”
老秦顿了顿:“闵大人,你真想知道?”
闵白马点头:“当然想知道。”
老秦沉默半晌,最终道:“南镇得到的只有一个承诺,就是两年之后,圣上会下令让南北镇抚司彻底分离,南镇从此能接手一些京师皇宫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