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晚间戌时左右,张宝玉走后不久,北镇府司里就摆开了几桌宴席。
数十天之前,镇里就已经备好了食材,本来是想掌卫缇骑们从关外回来,用这场宴席给他们接风洗尘,可惜现在都没有什么消息。
就在祁世永送走东厂众人后,便下令伙房立刻动工,提前开始了这场腊八宴会。
腊八节,又称为“佛成道节”,本是佛教为纪念释迦牟尼成道的节日,后逐渐演化成了民间节日,是典型的北方节日。
有酒有肉,桌上的菜肴颇为丰盛,但北镇文员们忙了几天,身心俱疲,大部分人只想着回家团圆休息,留下来参加这场宴席的为数不多。
孟小春的父亲与哥哥都在外地行商,只有自己住在京师,反正回家也是孤单一人,倒不如留在这里陪陪老吴。
老吴就坐在身旁,手里的筷子上下翻飞,和他写字时的毛笔一样飞速。
吃着、喝着,还不忘提醒两句:“小春,你怎么不吃?”
孟小春作叹气状:“你吃的这么快,我那里敢和你抢。”
老吴摇摇头:“吃饭都不积极,我看你小子多少也有点问题。”
孟小春没搭理他,不远处,祁世永和几个留守司部的缇骑坐在一桌,不见他动筷吃菜,只有一杯一杯的酒水连连下肚。
这本是喜庆的日子,但宴席上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欢声笑语。
或许是这么多天的繁重工作,或许想到了那些还没回来的缇骑,众人吃着喝着,却味同嚼蜡。
沉默的氛围让人感觉压抑,不少人已经有了离开的想法。
但祁世永拦下了他们。
“诸位莫急,祁某有话要说。”
他端起一杯酒,纵身走在宴席之间,频频向众人示意。
“这几天事务繁忙,大家的辛苦祁某都看见眼里,这一杯敬给诸位。”
众文员纷纷起身,举杯回敬。
祁世永一饮而尽,又道:“我们在北镇工作,也是为圣上效力,全心全意,这是应负的责任。”
“而半年前南北镇抚司分离,南镇主管顺天府的事务,至于具体管什么,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北镇主要是外派钦差,对于京师官场上的事一概不问,这是当初定死的规矩,今后也不会改变。”
众文员面面相觑,也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
孟小春听得也很迷糊,悄悄道:“老吴,镇抚使是不是喝多了,为什么说这些话?”
老吴吃喝的动作不停:“该吃吃,该喝喝,他这番话不是说给我们听得。”
“那是说给谁......”
孟小春的话没有说完,他想起了刚才到访的张宝玉,准确来说,应该是张宝玉背后的东厂。
不远处,祁世永又朝四周敬了敬,便返身回了座位,宴席上一时安静下来。
“噼啪、噼啪。”
火盆里传来了木柴燃烧炸裂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又似乎都在想着别的事。
突然有人闯开了大门,一路狂奔而入。
“大人,辽东那边有消息了!”
祁世永微动:“谁的消息?”
“缇骑大人闵白马他们的消息。”
场中众人皆是一振,祁世永伸手接过密报,拆开封筒,淡黄色的竹浆纸上只写着一句话:
“辽东突降大雪,天气严寒,道路封阻,前线敌情大为缓和,侦查任务结束,我一行从塔木鲁卫撤离,现已抵达山海关一带,不日便可返回顺天。”
细细读阅一遍,祁世永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光采。
“好、好,这是何时的消息?”
信使回道:“两天之前。”
两天之前,山海关离顺天不远,若一路有驿站快马补给,也就是两三天的路程,那这样看来,闵白马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收起信件,祁世永又问道:“其他人呢?”
信使摇头:“其他人还没有踪迹。”
“再去探!”
信使拜身而去,祁世永转过身面向大家,脸上红红的发光,明显多些了激动神色。
“明天就是腊八节气,祁某作个主,照常放你们一天假!”
听到照常放假,众文员一阵哗然,对于他们来说,一个自由的假期来之不易,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天,但足够让人去忘掉一些烦恼。
喧闹的议论声中,这场腊八宴席也终于有了点热闹、终于有了点喜色。
祁世永又举起一杯酒,往四面而敬:“这里酒菜管够,诸位大可尽兴!”
欢乐的氛围中,宴席持续了很久,直至深夜众文员才相继离开,老吴吃饱喝足后,说了句“家里还有些事”,也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而作为北镇的镇抚使,祁世永回到了他办公的厢房,选择留守在司部,只是在临去之前,恶狠狠的瞪了孟小春一眼。
孟小春更不想回家,相较于冷清无人的住所,灯火通明的北镇大堂反而更让他觉得温暖。
将几个炭盆搬到座位的附近,里面的木头炭块已经燃烧殆尽,本是些寒渣残火,但用铁钳拨弄了两下,又重新冒出了温暖的红光。
闵白马他们的归来,就意味着自己即将编入掌卫缇骑,很快就可以远离这个枯燥的岗位。
但也真是奇怪,工作的时候觉得烦躁难耐,现在要离开了,心里却又有了一点不舍。
也许是这里还有些认识的朋友吧。
四周望了望,大堂里只剩下了自己,只有另一头祁世永的厢房中,还亮着灯火。
反正现在没什么事,不如过去找她?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就被孟小春摇头打散,不说祁世永刚才那威胁般的眼神,自己在这深夜冒然闯过去,似乎也不太合理。
干脆就在这里补补觉吧,明天再去找她。
裹紧衣服,孟小春将几张椅子合在一起,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夜色渐渐深重,大雪依旧纷纷,关外敌军退走后,京师里一片欢喜,连更夫的梆子都多了几分力气。
现在已是腊月初八,凌晨寅时左右,也是卞淳逃出皇宫的第二天。
北镇抚司后院之外,南北走向的大街被积雪覆盖,寒风卷着残碎的冰屑,“咯嚓、咯嚓”,在雪面上翻滚跳动。
黑暗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名骑者突破风暴,一路艰难而来。
当差的人被惊醒,举起火把照亮了来者,脸上的疑惑化为了惊喜。
“是闵大人他们回来了!”
骑者策马进入大院,居前的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此时摘去篷帽,左边脸上裹着几层血迹斑斑的棉布,另一半脸上则有些凝重。
“镇抚使大人现在何处?”
“镇抚使正在厢房办公,闵大人可去寻他。”
“我这便过去。”
点点头,闵白马将缰绳交给兵差,自己落下地面,再回头,另一人就在身后,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毡帽,帽檐压的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五郎,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