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九,下午的申时。
闵白马熄了火盆,掐灭油灯,将家里的一切收拾妥当,动身来到隔壁五郎的家。
五郎家的大门没有上锁,一推便左右敞开,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白雪,唯一能算装饰的,就是房檐下那张木台。
那是五郎制作帽子的工具。
五郎也已经醒了,戴着他那顶宽大的毡笠,坐在屋脊上望着天空出神。
“五郎。”
五郎回头:“大人。”
“你现在去南镇一趟,看看卞淳和杜峰这两个人有没有新的消息,我们在城郊的李家等你。”
五郎点头:“五郎这便过去。”
闵白马走出门,拐过两条长街,一路向北。
当他抵达北镇时,孟小春正等在大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包裹,看样子,已经领取了他的衣服和腰牌。
而除了包裹,他的手里还捧着一个特大号的烤番薯,正小心翼翼的吃着。
发觉闵白马一路走来,孟小春明显有些激动,不停挥手打着招呼:“闵大人,这边!”
复而看见他脸上缠绕的棉布,又收起了笑容:“大人,你脸上的伤......”
“这个无碍,你的东西都拿到了吗?”
孟小春举起包裹:“都在里面。”
闵白马伸出手:“腰牌给我看看。”
孟小春递过来的是一面铜制腰牌,小半个手掌大,正体泛红色,正面撰写着“北镇抚司掌卫官统缇骑,孟小春”,撰字的旁边,则是两个张牙舞爪的猛兽。
将腰牌还给他,闵白马又指向那套衣服:“腰牌随身收好,这身衣服不必带着。”
北镇缇骑们行走在外,为了隐藏身份,基本都是一身便服,就算中途遇到了什么事,亮出手里的腰牌也就足够了。
孟小春一手拿着番薯,一手拿着包裹:“那大人等我一会,我把衣服送回家。”
闵白马向门口的守卫示意了一眼:“不用,衣服就先寄放在这里,等办案回来后再取。”
孟小春点点头:“这样也好,对了,大人的汤药我也取来了,镇抚使让我们直接出发就行。”
老医官送来的汤药一共有两挂,土黄色的粗纸包裹着药材,外面又用麻绳紧紧捆了几圈,大概是半个月的分量。
闵白马刚接过汤药,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了起来,孟小春回头去望,不远处,老吴连连的挥手。
“小春!”
老吴的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裹,看样子分量不轻,等他一路小跑过来,到了近前时,已然是气喘吁吁。
“你这小子,也不过了帮我一把。”
孟小春扶住他,笑道:“老吴,我就出去一趟,你却送来这么多东西,这让我怎么好意思。”
老吴脸上红红的,但好像只是跑得太快,一时没缓过来:“孟大人说笑了,这里面都是我买的食材,今天就是腊八了,得好好准备一下。”
孟小春憋住笑,而老吴的表情很严肃,手上却忽然一晃,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一个白色瓷筒,使劲塞了过来。
“不过这个东西,确实是送给孟大人的。”
“这是......”孟小春打开盖子,一股熟悉的花香扑面而来。
看着年轻人惊喜的表情,老吴露出了笑容:“你当上了缇骑,我也没什么可送的,这点花茶就留在路上喝吧。”
白瓷筒大约有半尺长,里面的花茶压的满满当当,这都是老吴以前悄悄攒下的。
孟小春将瓷筒小心放好,老吴又收起笑容,面向闵白马拜身拱手:“小春二十岁刚刚成年,加入北镇的时间也不长,这是他第一次外出办案,还得望闵大人多多担待。”
前有祁世永,后又有老吴,闵白马拱拱手:“这个自然,老先生尽管放心。”
旁边,孟小春挠了挠头:“老吴,我就是出去一趟,咱们又不是生死离别,搞这么悲情干嘛。”
老吴抚须想了想:“这倒也是。”
简单的告别,孟小春将衣服交给老吴保管着,随后跟着闵白马来到了北镇的后院,从这里取出四匹快马、五六个包裹,包裹鼓鼓囊囊的,里面装着应急的干粮,还有一些喂马的草料。
牵着马匹,两人走出大门一路向东,很快就离开了北镇。
路上,孟小春忍不住问道:“大人,咱们去哪儿?”
闵白马扯了扯棉布,让里面的伤口更舒服一些:“现在去找你两个前辈,谢东山和刑文彦。”
孟小春又问:“邢前辈他们住在哪?”
闵白马向前方示意:“他们都在东边。”
刑文彦的家离谢东山不远,但居住的地方却截然不同,小小的一所宅子,除却一屋一院,再无其他。
想来也是,刑文彦并不是顺天人氏,一家老小都在开封,平时又经常外出办案,对于住所也就没了太大的要求。
不过房屋虽小,格调却非常不凡,进了院子,几树梅花开的正盛,白色的花朵上落着白色的雪片,一时竟难以分辨。
再望向左右,两面墙壁上不是通篇的诗刻,就是方正几尺的巨大撰字,颇有点震撼感。
穿过院子,两人进入房间,这里被一间正厅占去大半,而这间正厅,又被一张长阔的案桌占去大半。
案桌之上,长短毛笔排列如林,大小墨石虎踞龙盘,成卷成卷的白纸堆砌成了小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香墨香,颇具文雅之气。
只是再抬头看,又有一柄长弓横挂其上,忽而多了点刚烈勇武之风。
闵白马走得近点,那案桌上还铺开着一张白纸,上面用浓重的笔墨书写着一首未完成的诗词:
“腊八时节大雪若狂,北风呼啸如狼,朦胧里有羌声现,是敌虏长,天地照寒芒,万里盖冰防,三十余载江山百变,日夜为兴亡......”
这是刑文彦的笔迹,落笔很重,勾划很深。
孟小春第一次来,在房间里看个不停,很是惊异:“这位邢前辈好兴致啊!”
“什么好兴致,年轻时的毛病,现在改不掉罢了。”
声音从房间外传来,回头看去,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拎着一个大水桶走了进来。
闵白马示意一下:“这位就是你刑前辈。”
刑文彦的头上扎着一块头巾,身上的棉衣横向扎起,卷开的衣袖下,那露出的手臂上肌肉纵横,明显不是一个文人的风范。
“噗通”一声,他把水桶扔在案桌下,转头看了过来。
“这位是?”
闵白马向他介绍:“这是孟小春,今天刚刚加入缇骑,以后就跟着我们一起办案。”
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清秀、略带拘束的年轻人,刑文彦眨了眨眼:“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