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漫长,但总会过去。
风暴依然是肆虐不止,整个辽东被冰雪和寒霜所笼罩,仿佛一个残酷无情的刽子手,蛮横的、不可阻挡的,挥舞着摧人的冷气,迫使万物逃向大地的深处。
时间来到腊月的十六,距离卞淳逃出京师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
根据五郎的汇报,盖州卫已经派出了士兵,沿着孛罗埚到营口的道路进行了驻守,日夜巡逻。
盖州卫则通知了边境旁的塔山堡,要求他们提高警惕,严查过路行人,后也在塔山铺和古城屯两地布下埋伏,只等卞淳落网。
两个卫所表现的十分配合,不仅仅是众人有着一层北镇府司掌卫缇骑的身份,这“钦差”的称谓虽然唬人,但远远达不到调派军队的地步。
更多的原因,还是闵白马有着一层特殊的关系,也就是他的师父、如今在兴门镇当总旗的司徒连营。
作为曾经的驻边大将,司徒连营的名声与威望都非常之高,这辽东一带卫所颇多,其中很多将领都担任过他的部下,而且大部分都在战场上见过生死。
数年来的拜师经历,闵白马收获的不仅是一身功夫,也与附近将领相处的很是熟络,唯一可惜的,就是司徒连营已经降至总旗,没有学到他的带兵用兵之法。
前几日五郎寻到卫所,在知道他的来意后,两个指挥使都拍着胸膛作出保证,除非那卞淳一路将雪地钻穿,否则绝对逃不出他们的包围。
有了卫所里的援助,闵白马在十六的凌晨,将众人叫到房间,商议了接下来的行动。
五郎任务不变,依旧在盖州和海州两地之间往返,暂作巡逻之用。
杜峰直接前往北面的营口,这里位于两个卫所的中间,若是五郎发现情况,方便随时增援。
由于老秦没有追捕的经验,就驻守在驿站,闵白马则带着孟小春,赶去卫所里再借出一队军士,往西面进行搜捕与拦截。
命令下达,众人一一出发,杜峰虽然是南镇的缇骑,但对于闵白马的种种分配,也没有提出异议,表现出了绝对的服从。
出了驿站,便一路往北来到大街,环顾一眼,四处可见手持工具的兵差,皆是弯腰埋头,正在奋力的除雪。
风暴猛烈,昨天刚清理干净的道路,一夜间又积满了厚厚的一层,但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只要辽东的大雪一天不休,这项工作也就一天都不会停止。
来到卫所的驻军处,闵白马通报了身份,却得知此地的指挥使早已起床,现在带着部下,正在巡视四面的城墙。
道声谢,闵白马向身后示意一眼,便带着孟小春继续往北城门走去。
未几步,闵白马又缓缓的点头:“盖州卫处于辽东腹地,东北都有边关扼守,西边也有海港支援,可以说是非常的安全。”
“但此地的邹如新、邹指挥使却能居安思危,看来这数年的闲职并没有让他丧失心气。”
孟小春疑惑道:“既然是如此的将领,为何却在这后方担任一个闲职,没有人保举他吗?”
闵白马摇头:“当时辽东大换血,被下降的不仅是我师父一人,他的很多部下和学生也基本撤名,而还有一些牵扯不多的,就比如这位邹指挥使,则被一点点调到后方,最终安了个闲职挂着。”
权力集中的地方,永远不缺派系间的争斗,每次争斗后的结果,就是各地之间、各个职位上的换血,像边关这种最敏感的地带,自然也是首当其冲。
而对于大规模调换将领的原因,闵白马没有细说,孟小春也没有再问,这些不是他们能参与、能左右的,自然也无需再问。
沉默中,两人来到了盖州卫的北城门,亮明身份,说明来意,守门的士兵也很懂事。
“指挥使正在城墙上巡视,两位大人从这里上去,很快就能碰到。”
士兵指的方向是城门两侧,倾斜的几十阶砖梯,从这里可以通往上方的墙道,闵白马二人一路而上。
登上城墙,四周遥望一眼,与内地的四方模样、为了包围城市而修建的城墙不同,辽东一带、包括山海关关内关外,这里的城墙大多依山而筑、傍水而修,很多时候都是起起伏伏、有伸有缩的不规则状。
这种模式的城墙,不仅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防守和后勤的支援方面也非常出色。
就比如此地的盖州卫,向西有出海港口,又有连云岛可作海上壁障,东西则有大河阻拦,虽然在冬季作用不大,但河水解冻时,对于运兵运货也有很大的帮助。
往前走走,向值班的军士问了方向,很快就在前方看到了邹如新的身影。
邹如新大概是四十岁的年龄,手中按着柄宽阔长刀,身上披着副深色铁甲,此时带着几个部下,正站在城垛旁对着远方指指点点。
闵白马待他言语暂停,便提步上前:“邹指挥使!”
邹如新闻声回头,先是一愣,紧接着便露出了笑容:“我道是谁,原来是闵兄弟来了!”
闵白马拱手感叹道:“一年未见,邹指挥使别来无恙哉!”
“闵老弟啊闵老弟,咱们兄弟之间又何必客套!”
重逢故人,邹如新明显非常高兴,先示意众部下继续巡视,又拉着闵白马来到了城垛旁。
只见他猛一挥手,遥遥指向前方:“闵兄弟,看我盖州城楼是否雄壮?”
闵白马笑着应和:“崇墉百雉,固若金汤,真雄壮哉!”
邹如新再一挥手,指向远处早起操练的士兵:“闵兄弟,看我军中将士是否威猛?”
闵白马点头赞道:“旌旗横空,刀剑叱吒,真是训练有素、可百战之精兵哉!”
邹如新忽而一转身,敞开胸膛:“闵兄弟,再看我邹某人不惑之年,如今尚能饭否?”
闵白马心中一叹,这次没有说话,他不想回答,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
邹如新心中激情落退,恍然间如梦初醒,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摇头道:“邹某失态了,闵兄弟莫怪。”
复而抬头,看见孟小春这个陌生的面孔,又道:“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是你这里刚来的新人?”
闵白马点头,孟小春则上前拱手行礼:“晚辈孟小春,见过指挥使大人。”
听完他的自我介绍,邹如新上下打量了几眼,又转过头:“不错的小伙子,倒是和以前的五郎有些相似,闵兄弟你这次可得上点心,可不能再搞出那样的事。”
简单的几句客套,邹如新与闵白马并肩在前,孟小春跟在身后,三个人沿着城墙缓缓步行。
“闵兄弟负责的案子,五郎前几日已经和我说过,现在沿途都设下了卡点,这次跑不了他。”
“多谢邹指挥使出手相助。”
“你这家伙,当了十多年的缇骑,这官话倒是说的一套又一套,你这次来还有什么事?”
“我打算向西搜捕卞淳,需要再和你借一队人手。”
“这个无妨,马上我去挑人,到时候都给我带回来就行。”
沉默半晌,邹如新抬起头,看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时飘落在自己的盔甲上,有的结成了冰点,有的则化成了水滴。
“老将军那里你去过了吗?”
“等这个案子结束,我就过去。”
“有时间就去多看看,他也挺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