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忽见几个人神色紧张地走进屋来。走在最前面的还是他上次醒过来时看见的那个中年医生,在其身后,是两个护士。而在他们身后,则是游青青的男朋友杨建。不问可知,是游青青让杨建去将医生叫来的。
“医生,我是乐观的同学,乐观好像失忆了,变得不认识我们了!麻烦你检查一下他的……”
医生对游青青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用研究什么怪物似的眼神盯着病人。
病房里虽然一下子多了几个人,但每个人都不出声。
中年医生轻咬自己的嘴唇,皱眉看了他几秒钟后,才开口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头是不是有点晕,或者有什么其他的症状?”
“我好象没有什么感觉。”
“头不晕?”
“不晕。”
中年医生让他坐到床沿上,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抱住他的脑袋开始检查。说是检查,其实医生只是看了他一会。
就在医生检查他的脑袋时,又有一个人默默地走进屋来。他的头虽然被医生用手按下去,不能自由转动,但他借助眼角余光,发现这次进屋来的又是刚才那个老人,也就是乐观的父亲。老人的手里提着一只饭盒,看样子他刚才是去楼下给他买食物去了。
医生停止无用的检查后,不知是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还是实情如此,只听他说道:“被撞击时,他因为头上戴着头盔,所以脑袋并没有受到很明显的外伤。”
“可是他说他失忆了,那是怎么回事呢?会不会是受了内伤?”游青青小声说道。
医生清了清喉咙,看了看游青青,“有没有内伤,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不过……”
不过什么,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医生。
中年医生沉吟一会,才又接道:“我只是一个看急诊的医生,并不是精神这方面的专家,失忆这种事情,成因很复杂,有些是因为受到了很严重的外伤,造成脑子里面的神经或者其他方面受到了伤害,所以会造成失忆,也有些失忆与外伤没有任何关系,而只是精神方面受到了某种刺激或者打击。还有……还有其他方面的可能,总之,这个问题很复杂。”
游青青点点头,似乎很认可医生的回答。
众人沉默小会,杨建忽然开口问医生:“那他现在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呢?”
医生没有转过头去看他,只是用右手扶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的镜框。
“我们这个医院也没有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我只能建议病人的家属,最好把病人送到精神病医院,或者设有精神科的大医院去检查一下。”
游青青只是乐观的高中同学,自然不能对医生的建议表示什么意见,听了医生的话后,她像要推卸责任似的,用手指向一直站在后边,像个局外人一样,一声不吭的那个老人,也就是乐观的父亲:“医生,他就是病人的家属!”又朝老人说:“乐叔,医生的话你也听见了吧?我也觉得你们应该赶紧将乐观送到专门的医院里去检查一下。”
老人显然并不太了解情况,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不知所措的眼睛盯着儿子——准确地说,他是在盯着自己的儿子乐观。
见老人家不吭声,游青青还以为老人是因为无知,或者被情况的严重性吓到了,于是又自作主张地代老人问医生:“请问哪儿有精神病医院,或者设有精神科方面的医院?”
“这个……”医生抚了抚眼镜,一边思索一边回答:“在C市南滨区好像有一家名叫C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医院。”
见医生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站在他身后的一个护士插话了:“我记得C市人民医院二院就有一个心理科。”
另一个护士也说:“爱民医院西山分院也有精神科,我有一个表姐就在那家医院当护士。”
两名护士放佛都成了专家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一下子说出了五六家可能设有精神科的医院的名字。
医生和护士对乐观的父亲说了一些意见和建议后,就离开了病房。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还是他首先打破了沉默:“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为什么莫名其妙地住进医院了?”
这是他最疑惑的问题。他想一定发生了什么奇异的事故,所以自己才会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游青青惊异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苦笑了一下:“也难怪,你都失忆了,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奇怪。”
她叹息一声,才告诉他:“具体事情经过,我们大家都不是很清楚,听别人人员说:发生事故时,你是把自己的摩托车停在了那个大楼下面,那个大楼的位置你还记得吗?那栋大楼下面有一个小卖部。”
他当然记得那栋大楼,因为自己就是从那栋大楼上面跳下去的。不过,这是尤优异的记忆,不是乐观的记忆,所以他对她的问话只能不置可否。
“根据公安人员的调查,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你将摩托车停好后,就进小卖部里去买烟,买完烟后,你刚走出小卖部大门,忽然楼上掉下来一个人,并且刚好砸中了你!你被砸倒在地,昏死过去!而那个跳楼自杀的大学生却当场死去了!”
一提到那个自杀的大学生,游青青好像找到了更刺激的话题似的,一下子话变得多了起来:
“你肯定还不知道,那个自杀的大学生,就是前几天县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起杀人案的受害者之一!那起杀人案你还想得起来吗?前几天,我们县城刚刚发生的那起杀人案,一个女人被她的情人杀死了!这个自杀的大学生,其实也很可怜的,他的爸爸因为欠了几十万高利贷,无法偿还,所以跑路了,他的妈妈又在外面有一个情人……”
说起尤家的事情,不但游青青变得话多起来,她的男朋友杨建也像找到了可以聊的话题一样,不断插话。只有乐观的父亲低着头沉默无语,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虽然内心深处有点讨厌别人在自己面前谈论他原来那个家庭的事情,但他却没有吭声。
自己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要想别人不议论,那是不可能的。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自己也管不着。再说自己现在这种状态,也可说是已经死了。
现在的他,宛如一个寄生在别人身体里的灵魂一样。不管是乐观成了尤优异的替身,还是尤优异变成了乐观的替身,其实都是那么回事。从某种意义上说,两人都已死了,又都活着。
就在这一刻,他在心里悄悄做出了一个决定:
自己既然继承了乐观的身体,自然就得继承他的其他东西。包括乐观的亲人,以及乐观的社会关系。
从现在起,自己就像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一样,要过一种双面人生!
表面上自己是乐观,并会代替以前的乐观,去走完他的人生道路。但自己的内心世界,却是尤优异。
两天后,乐观出院了。
按照常理,一个正常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就算侥幸不死,也去了半条性命。但他却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躺在病床上昏迷了两天后,就基本没事了。
本来按照医生的建议,他应该去找家精神病医院再好好检查一下,但他却坚持不去检查。乐观的父亲以及两个姐姐见他执意不做检查,也就没有坚持。
他心里明白,他们之所以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有很大部分原因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通过三天的相处,他对乐观家的情况已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
乐观的老家在林海乡,母亲早已过世,两个姐姐均已嫁人,并且都随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打工。乐观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因为不愿回到乡下生活,所以一直留在县城里打工。他干过保安,也做过一些小本生意,出事以前,他是一名摩的司机。
他看得出父亲和姐姐都生活得不容易,因此他不忍心他们为了给自己看病,再花冤枉钱。何况他心里明白,自己并不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所以就算自己愿意去做检查,其实也毫无意义。
出了医院后,他们全家人一起回到了乐观的租处——准确地说,是回到以前的乐观在这个县城里的住处。
乐观租住的这个房屋,位于县城一所中学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这是一栋四楼一底的私人小洋楼,乐观就住在二楼左边那套房屋里。一家人在屋子里说了一会话后,就去附近的一家荞面馆吃了一顿荞面豆花饭。
吃完饭后,他们又回到这个屋子里,休息了一个小时左右,然后父亲和两个姐姐就要各回各家了。“那我们就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事,就跟我们打个电话。”父亲说道。
乐观也没有要挽留他们的意思,“嗯,你们放心去吧,我没事了。”
虽然他接受了他们是自己亲人的事实,但他实际是尤优异,因此对这三个亲人并没有那种亲人般的感情。他跟他们在一起时,一直很少说话。
他们也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奇怪的,对于他们问的一些问题,虽然他多半回答不上来,但他们都以为他是因为脑子受到了一些影响,很多东西暂时失忆了,而没有怀疑他其实并非他们的亲人。
乐观将他们送下楼,目送父亲和两个姐姐的身影消失在前面路口转角处后,返身向巷子里面自己的租处走去。
乐观租住的这个房屋与相邻的那栋小洋楼之间,有一个十来平米的水泥院坝,在水泥坝子边上,停有一辆摩托车,这辆车是乐观以前乘坐的交通工具。乐观出事以后,父亲特意跑去事发现场找到了这辆摩托车。因为父亲不会驾驶,乐观又躺在医院,所以老人家只好花钱,请了一个摩的师傅帮忙,将这辆摩托车开回来,停在了这儿。
老人家当然不知道一个秘密:现在的乐观根本不会开摩托车。
他的身体虽然是乐观,但他的内在却是尤优异。乐观会开摩托车,并能靠这辆摩托车谋生,尤优异却不能。别说尤优异不会开摩托车,就算会开,他也不愿意继续这种求生方式。他是一名大三学生,虽然尚未取得大学毕业证书,但他相信自己可以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现在,他看着这辆摩托车,心里想到的第一个主意就是卖了它。
他在心里胡乱估值了一会后,有了主意:“待会我用手机上网,查看一下二手摩托车方面的信息吧。”打定主意后,他立即向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