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一点费劲,但总算坐起来了。
他闭上眼睛,重重喘了口气,调匀了呼吸后,重又睁开眼睛,不禁一惊——
自己身上穿的是谁的衣服?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跳楼前,穿的是那件自己平时最常穿的黑色圆领衫。圆领衫的正面胸口部位,还有一串英文字母:Fashion City
他这个人一向不太注重穿着打扮,整个夏天几乎只有两件衣服换来换去。一件是自杀时穿的那件黑色圆领衫,另一件是有领子的蓝色短袖T恤。
之所以不爱买新衣服,并非家里穷得衣服也买不起,而是对自己的形象有一种很严重的自卑感。
不知是因为童年时营养不良,还是因为受到自己亲生父母的遗传基因的影响,反正他的身高从他上小学五年级以后,就再也没有长高过一厘米了。他现在虽然已经是一名即将大学毕业的学生,但身高却只有159厘米。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一个性格很内向和自卑的人。他的内向和自卑心理既与他的身世有关,也与他的身材有很大关系。从他上初中开始,他的身边就有不少同学在谈恋爱,而他不但初中、高中时没有女朋友,上大学后也没有。
总之,自己的名字虽然叫尤优异,但他觉得自己完全不配使用这个名字。连优异二字都不配,更别说什么“尤其优异”了!
因为自卑,所以他对自己的形象也有点破罐子破摔。只要有一两件衣服可换,他就很少会有再买其它衣服的念头。
他现在身上穿的虽然也是一件圆领衫,但不是黑色,而是白色,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圆领衫,胸前既没有英文字母,也没有别的图画。虽然自己的那件黑色圆领衫也不是什么名牌货,但这件衣服的质地看上去比他的那件衣服似乎还要差一个档次。而且这件衣服的型号也明显比他的所有衣服要大许多。
他正奇怪自己怎么穿着别人的衣服,接着又发现了更加令他感到惊异、甚至惊恐的怪事情——
自己不但衣服型号变大了,而且身材也变化了!天啊,一夜之间,自己居然长高了许多!
他呆了几秒钟后,视线才射向露在短袖下面的那只左手。
这是我的手吗?我的手有这么长,这么黑,这么粗糙吗?
他呆视了好一会自己的左手,又难于置信地将被被子遮住的右手伸出来。
自己的双手都变得好陌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自己是不是像有些网络小说里写的那样,死后重生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了?
之所以会生出这种古怪的猜想,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刚才看见的那个奇怪的老人。
“不会吧……不会吧……”他喃喃自语。虽然自己也感到匪夷所思,但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又如何解释这些怪事情呢?
要想证明自己的猜想是否属实,也许只有一个办法。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病房中的那个卫生间。
他虽然感到有点恐怖,但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还是大起胆子跳下床去。就在他跳下床时,他心中的恐惧和怀疑又加重了几分。因为他看见了自己的裤子和凉鞋。
自己不但腿变长了,而且裤子也变化了。现在穿在他身上的这条裤子,显然不是自己跳楼前穿的那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而是一条又肥又大的黄色短裤。
上身穿一件白色的圆领衫,下身配一条肥大的短裤,再加上一双凉鞋,这是夏季的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一种搭配法。但是他从未这样搭配过。因为他是一个很矮小的人,所以他从不在大街上穿短裤。
他上下审视了一会自己。虽然现在没有可以测量身高的仪器和设备,但他估计自己的身高至少比原来的自己要高出10厘米以上!
他无声地倒吸口凉气,然后快步走向那个卫生间。
门一拉就开,正如他期待的那样,在这个狭小的卫生间里,除了有一个蹲坑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洗面台。洗面台上面的墙壁上,有一个尺寸跟洗面台的台面面积相差无几的长方形的镜子。
看见屋里有镜子,他迟疑了两秒钟后,才终于大起胆子走了进去。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真正看见镜子里面的那个人时,还是惊得目瞪口呆!
镜子里的自己,真的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镜子里的这个人与他素不相识。年龄跟他看起来差不多大,又高又瘦,皮肤明显比他要黑一些。
虽然他看不出镜子里的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但能猜出对方可能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或者接近社会底层的人。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噫,人呢?”
他吃了一惊,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迟疑了几秒钟后,才走出卫生间。只见一男一女正一脸惊愕地站在病房门口。两人年纪都是二十三四岁上下,看样子是一对情侣。
他当然不认识这两个人,但看见那个女人的手里提着一袋水果,所以猜到对方可能是来看望“自己”的。
“……你们好。”他迟疑了一会,才出声招呼对方。他想对方既然提着一袋水果来医院,那一定是来看望病人的了,这间病房里只有自己一个病人,如果对方没有找错房间,那么一定是来看望“自己”的了。
虽然自己实际上并不是他们要看望的那个人,但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十分复杂和诡异,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当然不用急于向他们解释这个误会。
两人听了他的话后,都不答话,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彼此对视了几秒钟后,他才回过神来。“请问你们是……走错房间了吧?”
他虽然不认识“自己”,对“自己”的社会关系一无所知,但见两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似乎并不认识“自己”一样,所以猜测他们可能走错房间了。
两人仍不回答,只是呆呆地盯着他,那眼神就像见到了什么怪物似的。
他皱了皱眉,感到气氛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我好像并不认识你们,你们是来医院看望别人的吧?我想你们是走错病房了。”
他在说这些话时,自己其实也暗暗在惊讶。他发现自己不但样子变了,而且连说话的声音也明显不是自己原来的声音了!
原来的那个他,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他除了还保留有原来的意识、回忆(或者还有别的东西)外,其他一切外在的东西,都被现在的“自己”代替了!
“会不会……原来的我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但我的灵魂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而是附身到了现在的我身上了?”
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原来的他,以及现在的他,究竟谁才是真正的逝者?
就在他猜疑不定,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那个女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乐观你怎么了?你难道失忆了吗?怎么连我们都不认识了!”
女人的问话将他的思绪又拉回到现实中来。他从她说的话判断,他们显然并没有走错病房。
难怪刚才那个怪老头叫自己乐观!
他再次看向这个女人,她也正在瞪视他。脸上神色除了惊奇外,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和担心。她旁边的那个男人显然也有同样的怀疑,也在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这个男人从进门后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所以他猜测对方可能与乐观关系并不太熟。他之所以来看望乐观,可能只是陪这个女人来的。
“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事实上,这件事情太复杂了,我也不知要怎样说,才能让人相信我现在……现在是什么状况。”
那个女人似乎没有听明白他想说什么,只是惊奇地盯着他。
这不怪她,这件事情真的很诡怪,他作为当事人,也没弄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更何况别人了。
他见对方目不交睫地盯着自己,不禁苦笑一下。“我可能脑子受到了一点影响,所以对有些事情和以前认识的人,想不起来了。”
女人与男人面面相觑,似乎相信了他的解释。“你们家的人去哪儿了,怎么一个也不在?”女人一边问他,一边走到病床边,并将手里提的那袋水果顺手放在床边的床头柜上面。
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本想问这个女人:你们究竟是谁?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不管他们是谁,都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虽然自己现在的样子变成了乐观,但他的“内核”仍是以前的尤优异。这两人跟乐观是什么关系,与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见他不回答,那个女人忽然将嘴巴凑到身旁那个男人的耳朵边,说了几句悄悄话。那个男人听后,没有说什么,皱着眉头出了病房。
屋里只剩下他和那个女人后,女人才问他:“乐观你真的失忆了?真的不认识我们了?”
“……我真的不认识你们。”
他没有说自己失忆与否,只说自己不认识他们,这是实情。所以就算今后真相大白,他们知道他实际是另外一个人后,也不能说他现在是在骗人。
女人显然没听出他这话其实埋了伏笔,以为他真的失忆了,叹息一声,终于做了自我介绍:“天,看来你真的不认识我们了。我是你的高中同学游青青呀,刚才那个人是我的男朋友,他的名字叫杨建,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呀。”
他哦了一声。
“乐观,我看你现在这样子,好像受伤也没多严重呀,脸上也没有伤,也能下床活动,你的伤难道只是大脑受了伤?”
他苦笑一下,真想对她说:乐观可能已经死了,他现在这样子,比大脑受了伤还要严重得多!但他没有说。她只不过是乐观的高中同学而已,不管以前关系多好,终归只是同学,不是亲人。乐观失忆了也好,死了也罢,都不会影响到她的生活。所以他又何必多费唇舌,跟她解释这些事情呢?
何况就算他说了,她会相信吗?他若真的说了,可能会有两种结果,一种可能是:她认为乐观不是失忆了,而是精神方面出问题了!另一种情况是:她会把他当成一个鬼魂!一个附到别人身体里的鬼魂!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显然都对他很不利。
所以,他虽然心里有一种很想将真实情况说出来的冲动,但他的理智却在心底里提醒他,千万不要乱说话,否则情况会变得更复杂、更严重、更糟糕,后果更加不可预测!
他沉吟一会,不答反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住进这家医院了呢?”
“我是听肖传说的。”见他对肖传这个名字毫无反应,她又问道:“你也记不起肖传是谁了?”
“嗯,我对这个名字确实一点也没有印象,他也是我的高中同学?”
“是呀,他不但是你的同学,你们还是干亲家呢!”
他“哦”了一声,不知说什么是好。
见他不吭声了,她又低声问他:“乐观,你现在是所有人都不认识了,还是只是不认识我们这些同学了?你的家人呢?你不会连你的家人也不认识了吧?”
听她问起家人,他不由又想起了那个老人。那个老人想必就是乐观的爸爸吧。除了他以外,乐观家里的其他人自己尚未见过。
当然,乐观的家人应该都来过医院,只是因为自己又昏迷了过去,所以没有见到。
乐观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呢?他本想反问对方这个问题,但话到嘴边,又不想问了。
从现在的情况分析,乐观可能已经死了,尤优异也可能已经死了。但两人都只是死了一半(这个说法他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尤优异的肉体死了,但尤优异的精神、思想、记忆等等都还活着,而乐观的身体虽然还活着,但乐观的“内核”却已经消失了。
如果用迷信或者鬼神之说来解释的话,即原来的他——尤优异已经附身到乐观的肉体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