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
黑暗中,从稀疏的木围墙外围闪出一道人影。这里的夜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但借着雪地反射的冷光,还是看清了来人。
“吉赛尔?”
艾郭低低喊了一声,“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上这来?”
这里是男奴隶的“公共宿舍”,周围围了一圈象征式的围墙,其实只是用稀疏的木条钉成的木栅栏,一人多高,疏的地方能钻得进一条大狗。
真正能把奴隶们圈在这里的,不是这道围墙,而是外头的严寒和蛮荒。
隔着栅栏,艾郭看到吉赛尔头巾上,肩膀上都已经落了一层不薄的雪,看来这傻女人在外头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
“我,我是来找你的。”
不知是冷的,还是激动的,吉赛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但上挑的细长眉毛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找我?”
艾郭特地压低了声音,还望四周看了一圈,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对于名声这玩意的态度,不过大半夜地,孤男寡女还是免得有人看见为好。
吉赛尔点了点头,抖落顶上的一层薄雪:
“我想跟你说一句,一句......对不起。”
“什么?”
又不是断章了,怎么这对话一下子对不上剧情了?艾郭疑惑地问道。
“今天你在全镇大会上把自由民的资格让给了我,而我,我......竟没跟你说一句感谢。其实......”
吉赛尔低着头,说得有些断断续续。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来着,你不必......”
艾郭装着无所谓地耸耸肩,安慰着说道。
“不!你听我说!”
吉赛尔打断了艾郭的话,猛地抬起头来,似乎脸上已经淌出了两条晶莹的泪痕,
“我当时没说,是因为我说不了!我当时甚至连呼吸都呼吸不了!我,我怕啊!我怕......一呼吸,一说话,这梦就会醒过来。”
眼泪越流越多,但吉赛尔的话也开始越来越流畅,
“我妈妈是奴隶,妈妈的妈妈也是奴隶,所以我也是奴隶,我的儿女也应该是奴隶。这是我们这种人的命运,一出生就注定了的命运!我曾以为它永远都不会改变,甚至在梦里都不敢想象去改变。
我不敢奢望,也不敢期盼,因为这是梦啊!
所以,我就一直站在广场上,我感觉到很多人走来走去,很多人看着我发笑,指指点点地,但我不敢喊,一动不动地,连眼睛都不敢眨。
万一,万一......这真的是梦呢?”
吉赛尔那瘦瘦的手紧紧地抓着栅栏上的木枝,
“一直,一直到我实在撑不住了,眨了一下眼睛,发觉自己还在广场上,又眨了一下,竟然还在......这,真的不是梦!真的不是!
我眼睛眨着眨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流啊流地,完全收不住。镇上路过的人看着我,都像个傻子一样。呵呵,我真的就是个傻子啊!
我站在阳光底下,整个人都像化了一样。我抬头望着天,眼睛火辣得快撑不开了,但我忍着,没闭上,我想看到妈妈,我想跟她说......”
那包裹在厚厚的衣裳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的女儿,不再是个奴隶了。”
艾郭包住她的手,尝试给她一点温暖:
“放心,她一点会为你骄傲的。”
寒风还没来得及将刚流出来的眼泪冻结,后面滚烫的泪水又冲了过来。在这样的夜里,吉赛尔紧紧地咬住嘴唇,无声地哭着,没有声音,只有止也止不住的泪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可怜的女人似乎把积攒了一天的情绪和体力都消耗光了,沿着木栅栏缓缓地坐到了地上。
“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吧?”
艾郭也坐了下来,两个人背靠着,中间隔着两块薄薄的木板。
似乎是忘记了,吉赛尔的手穿过木板,还是紧紧地抓着艾郭。艾郭轻轻抽了抽,没动,也只好让她继续握着,好暖和一些。
“嗯,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的确,从声音里都能听得出笑声了,“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艾郭没回头,问道。
“就是,就是.......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啊?呃,哦.......这个......”
难道我能跟你说,这是为人民服务吗?
艾郭挠挠头,使劲地琢磨怎么给出一个满足期待又符合剧情的答案。
“我会等你的!”
“啥?!”
艾郭忽然觉得手上一紧,扭过头去,刚好看见吉赛尔转过脸来,那泪痕未干的小脸上满满都是坚毅。
“我会努力工作,等攒够了金盖,就给你赎身。到时候,到时候......”
什,什么?!
攒钱?赎身?
这,这剧情怎么这么熟悉?我去!我又不是青楼的杜十娘......
“吉赛尔,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艾郭被这剧情雷得快要崩了,赶紧解释道,但忽然发觉掌中那小手变得异常地滚烫。
吉赛尔那双深陷的棕色眼睛里,像是浮起了粼粼的水光:
“到时候,我会给你生......”
“阿嚏!”
一声喷嚏打断了“猴子”的出生,亨德森那巨硕的身影出现在房子的门前。
他揉揉懵松的眼睛,看清了蹲坐在围墙下的人:
“呃,老大,这么晚还没睡?”
“我,我在思考人生。”
艾郭赶紧往旁边挪了挪,遮挡住了背后的吉赛尔,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该干嘛干嘛去,少管我!”
亨德森“哦”了一声,裹了裹身上的毯子,一摇一摆地往屋后的厕所走去,嘴里还嘟嘟囔囔的。
“噗嗤——”
大块头一走,身后的吉赛尔忍不住笑了出来。
艾郭也捂着嘴抖了起来。
“人生,自由的人生该是多好啊!”
这一段小插曲冲淡了两人之前的尴尬,吉赛尔也似乎轻松了不少,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问道,
“你说,要是没有人是奴隶,人人都平等自由,那该多好啊?”
“那样的话,每个人都能做出自己的选择,选择自己喜欢的兴趣,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也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怎,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地方?”
“有的。”
艾郭也抬起头来,似乎视线能穿越那无边的苍穹,回到过去,“我,就是来自那样的世界。”
吉赛尔在背后笑得颤抖: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撒谎是为了安慰我了。”
“真没想到,这都被你看穿了。”
“那......你相信有这样的世界存在吗?”
“嗯,一定有的。”
也不知对方看不看得见,艾郭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以前听一位老人说过,曾经有那么个地方,那里的人受过很多苦难,饱受欺凌和压榨,整个地方的人差点全都成了奴隶。
后来,他们自强不息地抗争,通过好几代,无数人的努力和牺牲,最后终于站起来了,而且站到了以前欺凌他们的那些人的头上!”
“真,真的?那实在太了不起了!”
“当然是真的。那里的人在抗争的道路上,总会唱起这么一首歌。想听吗?”
“想!”
“是华语的哦。”
“你教我。”
“那听好咯。起来——”
艾郭清了清嗓子,低低地吟唱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
歌声很低,但气势越无比的恢弘,袅袅地朝着雪花的反方向向天空飘去,似乎能撕开这遮天的重障。
在这个雪夜里,艾郭似乎第一次找到了在这个世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