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倒是怀尔德一向的作风。
赵白也不是对“鞭尸”有特殊喜好的不太正常人士,俗话说,人死为大,哦现在这个时代,可能得改成人死后安息为大,他再想为父母报仇,消灭这地缚灵也足够了,让怀尔德为其祈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得到众人的认可,怀尔德缓缓走到江边,握住他胸口一直带着的银质十字架。
卫燕飞敏锐地注意到,天空中落下的雨滴在靠近怀尔德时,就会纷纷绕开一条轨迹,从他身周落下,虽然说卫燕飞自己也能做到这个地步,可他并不能如怀尔德一般自然,没有任何灵气的波动。
“各位,我会尽量逼出他的方位,不过等他从江中现出身形时,还要麻烦有人出手制住他。”
“怀尔德先生放心,我会抓住时机的。”卫燕飞站到了他身旁,全神贯注地观察江中的动静。
怀尔德见此,放下心来,闭上眼开始轻声念诵圣经的经文。
透过心之桥,怀尔德的感知无限扩大,空气、水滴、浦江中的生物、乃至每一粒尘土,都被他搭建起联系。
一般人只知道他可以与万物建立心灵上的联系,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与没有生命的事物也可以搭起沟通之桥。
此时此刻,偌大的浦江中,无处不是他的眼耳。
原先浦江可以算是地缚灵的主场,可是被赵白与卫燕飞先后重创,它已经后继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怀尔德的精神力犹如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一般快速在浦江中扩散。
它想逃,然而越远离浦江大桥的桥基——它的尸骨被填埋之处,它就越虚弱。
像是陷进网中的鱼,无论怎么游,都找不到出路。
只能苟延残喘,四处迂回,试图拖延时间。
最终,当地缚灵被困锁的区域全部在怀尔德的勾连中形成一片心灵网络后,它再也无处可躲。
岸边的卫燕飞忽然睁开双眸,一豆金焰缭绕。
他一句话没说,提气纵身,一个扎子跃入浦江中,在黑暗的江水中,卫燕飞的眼睛更加夺目,瞳孔中剩余的黑色部分隐而不显,远远看去,只余一双金色的瞳孔,中心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竖直黑缝。
浦江里每一个被怀尔德连接上心之桥的事物都会带有他的气息,而地缚灵在这样的环境中鹤立鸡群,卫燕飞连搜寻都不需要,一眼就望见江底一处泥沙内有一团阴冷的黑白二色交杂的魂体。
他的姿态如一尾江鱼,水不再是至柔之物,轻轻一踏便能向前冲出十数米远。
从跃入江中,到出现在地缚灵处,不过一弹指的功夫,卫燕飞刺出横刀,正中泥沙中躲藏的地缚灵,轻轻一挑,连带着一捧沙土弹出浦江。
陈情与赵白在岸上,只等待了片刻,就见一道身影忽地从浦江冲出,飞在月光下。
身形在空中腾转,脚下的空气仿佛凝为实质,供给卫燕飞踩踏借力。
“他的言灵好像又强了……前几天还做不到这么举重若轻。”赵白犹记得不久前卫燕飞腾空时还无法借力,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能让言灵改变身周的环境。
卫燕飞手中的横刀一甩,将刀尖挑着的泥土丢在岸上。
离开了浦江,地缚灵也不再能只凭魂体存在,泥土扭曲着,渐渐化为一团白雾,白雾蠕动成人形,露出没有五官的脸。
从空中落下,卫燕飞一边甩着头发将身上的水撇走,一边走回到赵白身边,将手中的横刀递给他,“去吧,让他安息。”
赵白默不作声,看了看其余人,陈情抱着手臂在一旁不置可否,怀尔德念诵完圣经后,也走了过来,见赵白望向他,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沉默了短短一会儿,不过赵白产生了什么样的心理活动就只有他知道。努力站起身来,从卫燕飞手中接过横刀。握住刀柄,赵白清晰地感受到刀内有一股暖洋洋的力量在流动,他还是第一次亲身感受言灵的力量,想来是卫燕飞提前储入的保险,以免赵白还没恢复足够的灵力。走一步顿一下,赵白花了好几分钟才走到在地上挣扎的地缚灵身前。
“……你现在还有理智吗?”
面对赵白的话,地缚灵没有回答,像是野兽,除了低沉地嘶吼就是在试图挣扎他体内被卫燕飞刺进的束缚之力。
“……你还记得你生前的事吗?”
依然没有变化。
“……你是钱明吗?”
地缚灵对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反应,但仍然没有恢复沟通能力。
“……你是被张正东杀人灭口的吗?”
张正东这个名字让地缚灵的挣扎更加剧烈,若不是有卫燕飞的言灵困住他,怕是已经扑到赵白身上了。
“……虽然我们掌握的证据并不足以将你定罪……但幸运的是,你不是人,没有人权,所以即便证据不足,我们也可以审判你……”这句话还没说完,赵白像是想起什么,露出一丝自嘲的笑,“不,很抱歉,是我唐突了……这不是审判,无关正义与罪恶……这只是一场……我个人公报私仇的违规行为……”
“……我会努力找出张正东杀人灭口的证据,让他承担应有的判决……这是我最后能向你保证的……”
这句话似乎让地缚灵的挣扎有所减缓。
赵白提起刀,刀尖直指地缚灵的胸口,“请……安息吧。”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便用手中的刀刺穿地缚灵,刀尖深入土地两寸,半虚化的火焰在地缚灵身上燃起,赵白却感受不到丝毫热度,眼前一具灵魂最后的挣扎,像是一段默剧。
地缚灵从足部开始一点点化为飞灰消散在空气中,旁边怀尔德打开随身带的暗红色笔记本,对着上面的经文为它祷告。
在地缚灵燃烧到最后一点时,突然一阵灵魂的波动突破了封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一句呼喊。
“瑶……瑶……!”
在海燕人民大学校外附近的单身公寓中,张瑶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一杯热茶,一边看着摊开在大腿上的一本书,她旁边还坐着与她一起住的同学——阿浅。
忽然,张瑶身体一震,脸色茫然地透过阳台的玻璃望向远方。
感觉到张瑶的动作,阿浅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
张瑶像是没听见阿浅的话,茫然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茶与书放在茶几上,走到了阳台玻璃门边,望向远方。
阿浅有些摸不着头脑,跟在张瑶身边,“……看啥呢?”
“我……我好像……听到有人喊我?”张瑶近乎梦话一般轻轻地呢喃着。
“哪有人喊你……我怎么没听见?”阿浅向外头张望了一会儿,没看见有什么奇怪的人,“别乱想了……你过两天不是还要去医院检查身体吗?早点休息吧。”
张瑶如同梦醒一般回过神来,浅笑着点点头,“好。”
转身时,却不动声色地抹去了眼角一滴眼泪。
……
“你们听到了吗?”
卫燕飞与陈情面面相觑,看着一脸惊奇问向他们的赵白,“听见……什么?”
“你们没听见吗?刚才,这地缚灵,消散的最后一刻突然喊出了两个字!好像……好像是一个名字?”赵白说着甚至感觉刚才是不是他自己幻听了,“怀尔德先生,你听见了吗!”
没有像卫燕飞与陈情一样否认,怀尔德面露疑惑地点头,“我也听见了……好像是……瑶瑶?”
“对对对,他喊得是瑶瑶!”赵白很是激动,有怀尔德的支持,他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听错。
“可是……这个瑶瑶指得是谁?……不会是张正东的女儿张瑶吧?”陈情用手指绕起一缕鬓发,冥思苦想,“可是他喊张瑶的目的是什么?张瑶身上会有张正东杀人灭口的证据?”
“我觉得我们得再去找张瑶交流一次!”这个时候赵白一扫之前的沉默寡言,显得干劲十足起来。
于是便惹来陈情的怒视,“那也得等明天!走,先回局里,一晚上就顾着处理你惹出来的乱子……”
对于上司的教训,赵白只能老老实实接着,旁边卫燕飞扶着他,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怀尔德跟在他们后面倒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
……
等从浦江边回到局里,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然而后勤组的人不仅没少,甚至还多了几个人。
韩秉文靠在椅子上打着瞌睡,除了他,许安然、王莽、还有秦念,竟然都在这里。
“你们怎么让秉文睡在这里!”陈情怪了许安然他们一句。
“这可不是我们不管他,是小韩一定要等你们回来的。你们的战果怎么样?”许安然苦笑着解释。
他们的谈话声惊醒了头一颠一颠的韩秉文,韩小子撑着朦胧的睡眼,看了两圈才反应过来,“……啊!陈姐……赵哥……你们回来啦!”
“快去床上睡觉,怎么在办公室就睡着了,小心着凉了。”陈情撵着这小子要他赶紧去楼上的休息室睡。
赵白也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啊我们回来了,今天多谢你查出来的线索,非常棒!”
“嘿嘿。”韩秉文挠挠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晃晃悠悠地被陈情拎着命运的后颈带去了休息室。
等陈情回到办公室,卫燕飞与赵白已经一五一十把整个过程交代清楚了。
“这样吗……赵白,虽然特理局没有非常严谨的规矩制度,可你的擅自行动,仍然是一次非常恶劣的行为。”
他和卫燕飞坐在秦念对面,像两只缩着头的鹌鹑,看得陈情大快不已,现在知道怂了,早干嘛去了?她双手抱臂靠在门口看好戏,不过秦局也不是特别严肃的人,现在只是敲打他一下,所以陈情也不急。
“你的错误有三点,第一,还没等到关键性证据就鲁莽行事,这会让你容易陷入别人的利用,第二,不做好充分的计划与准备,第三,没有信任你的上级以及外勤组同事。”
咦?怎么说着说着,赵白觉得秦念训话的方向变了?
“特理局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你们工作的地方,也是我们在面对时代的变化时,首当其冲的阵地,所有特理局的成员都会是你的臂膀与助力,你孤军作战,说好听点,可能是不想牵连大家,但从另一个方面考虑,你明显缺乏对我们的信任,并且你是否有考虑过,如果你一个人无法战胜地缚灵,到时候要怎么办?”
“国家对特理局给予的培养不是为了让每一个人朝着烈士的方向努力,恰恰相反,保障自身的生命安全,才是第一优先级要务,只有活着,才有更长远的发展。就且不说你自己,你又有没有想过,万一卫燕飞与陈情在后续支援你的过程中受伤受陷,怎么办?”
虽然秦念的声音很温和,但赵白的后背已经开始出汗了。
他低着头,视线不敢与其他人对视。
突然一只手搭上他肩膀。
“别听他吓你,我们厉害着呢。”
秦念瞪了卫燕飞一眼,这小子跟着王莽,粗中有细没学到,倒是莽学得挺快。
许安然在这个时候岔开了话题,让秦念提起来的气氛有了一个台阶。
“总得来说,赵白你需要引以为戒,以后不能如此冲动行事。不过尽管手段有待商榷,结果总算是好的,地缚灵被消灭,很快浦江大桥就能重新开放了,这段时间,海燕的市政那里已经快吵得我耳朵疼了。”
“接下来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尝试搜查张正东杀人灭口的证据……可惜他是普通人,我们必须遵守法律条例给他定罪。”
“这件事尽力而为吧,毕竟时间过去得太久,尽量在丰腴之岛最后十天的岛心开放之前结束这件事,我今晚还要匆忙赶回去。”秦念赞同了许安然的提议,只是给出了一个时限。
“好了,你们各自去休息吧,调查张正东再怎么样也要等到明天。”秦念放过他们两,不过把陈情留下了。
在赵白与卫燕飞出去后,办公室里就剩下秦念,王莽,许安然与陈情,他们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商量。
小雨已经停了,凉风从窗口吹进来,轻柔地带走赵白的疲惫,为自己父母报仇后,赵白才觉得这几天恍如隔世。
没有缓冲时间,他就发现父母并非意外离世,只是几天前,他还在阳台上,也差不多是这样一个夜晚,也差不多是这样一个月色,因为韩秉文与韩明德而勾起他对父母的回忆。
陈情说得对,他在游乐园问韩明德的问题,何尝不是小的时候,想问赵烨的。
只是答案求不得了。
从那之后,生活对赵白而言,就是且活且过。如今呢,可能是时候,提起精神,为自己找一个生活的目标了。
……
“钱明与张正东的联系不好找呀。”
第二天在后勤组,许安然把手上的文件放下,罕有地皱起了眉。
他与韩秉文忙了一早上,几乎刮地三尺,甚至没有找到能证明他们俩认识的线索。
“要不然……我再使用一次全数据排查?”韩秉文咬咬牙提出了他之前大海捞针一般查到钱明曾出现在度假村的方法。
“没用的,之前你好歹还有一个度假村作为关键词检索。现在用同样的方法查张正东与钱明,那可就是真正的大海捞针了。”许安然并不看好韩秉文成功的概率。
一旁陈情与赵白也在帮忙,过了一夜,赵白也有些恢复过来,不再是之前那几天,木头一般的状态。
“赵白,你有想到什么吗?”
因此,当陈情发现赵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时候,感到有些奇怪。
“啊……我……我还是有些在意,昨天晚上钱明死后的地缚灵,最后说得那两个字……”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查张瑶?”
可赵白却摇了摇头,没有回应陈情的说法,“我倒是有些在意另一件事。”
这种模糊不清的话让陈情与卫燕飞都不明所以。
倒是许安然,竟然也在沉思。
“我可能明白赵白在意的事是什么……”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句话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
大家看到许安然从资料里抽出了几张纸,并排摆在桌子上。
“你们看,这是十四年前的张正东,这是十四年前的钱明,这是现在的张正东。”
那三张纸上分别有这两个人的详细资料,同时也附带了他们的照片。
由于钱明失踪太久,照片仅有一张隔了十四年的。
卫燕飞左看看,右看看,再左看看,还是没弄懂许安然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呢?……他们怎么了吗?”
十四年前,张正东倒是还没秃,颇有些英俊,可惜现在,时间是一把杀猪刀呀。
不过陈情看来看去,似乎发现了什么,神情先是疑惑,然后慢慢转变为不可思议。
她隐约猜到了许安然想说什么……可是这太匪夷所思了!
“你们觉不觉得,张正东与钱明……长得有些像?”
办公室里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卫燕飞与陈情的表情在这一刻高度一致,殊途同归,以一种三分震惊,三分不可置信,四分“许安然是不是发烧了”的神色望着许安然。
“你们看,如果十四年前的钱明,刮掉胡子,头发剪短一些,在稍稍胖一些,然后戴上眼镜……”
顺着许安然的话,陈情重新审视这两个人的照片。
“有没有觉得,他们的五官非常相似?”
陈情没有说话,因为她竟然觉得……许安然说得有道理。
“这、这……这太荒谬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安然推了推眼镜,打开自己平时用来记录的笔记本,摊开一页平放在桌子上,示意大家凑过来。
“在调查地缚灵案件时,我一直有一种违和感,总觉得线索中有许多,看似合理,实则只能勉强解释的地方。”
“你们看,第一点,张正东是如何认识钱明的?张正东的家世不说显赫,但也是从小衣食无忧,上的学校,接触的人,都是社会中层以上,而钱明呢,虽然没有作奸犯科的记录,但他母亲未婚生子,从小饱一顿饿一顿,没什么文化,只能靠四处打工勉强维持生活,这样的两个人,究竟是如何产生交集的?”
“并且张正东竟然敢与钱明商量杀人的事,这可不是萍水相逢就敢开口的。钱明一直是一个老实人,如果你们是张正东,会随便找一个人吩咐他去度假村,偷资料,杀人?他不怕钱明举报他吗?”
“然后,根据张瑶的说法,张正东在她小时候,就有一个叔叔来过他家吃饭,张正东是独生子,他的父亲张光磊也没有兄弟姐妹,自从张正东妻子去世后,他视张瑶为掌上明珠,什么样的人能让张正东许可在他家吃饭呢?”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自从张瑶十四年前做手术康复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第二个疑点,张正东对张瑶的态度,无论是张瑶的证词还是我们查到的资料,都能看出张正东非常宠爱这个女儿,他可以为了女儿一心在家里陪伴她,又可以为了女儿做手术要钱而重新创办公司挣钱。据我们查到的,张正东接下浦江大桥的项目所得的报酬,基本全部填进了张瑶的手术费用中。甚至可以认为,他拼尽全力,不惜抄袭赵烨的桥梁设计,买凶,灭口,都是为了接下浦江大桥的项目好有钱来为女儿治病。”
“就是这样一个好父亲,在后来,却如同变了一个人,张瑶的室友都说,一年时间,张正东看望张瑶的总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二十分钟!她们可能会觉得张正东工作繁忙,但我们查到的,张正东平时完全不出去应酬,从公司下班后就在家呆着,可以看望张瑶的时间非常充裕,你们觉得,张正东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产生如此迥异的变化呢?”
“张正东本身的诡异之处我就不说了,他那种像是被害妄想症一般的生活方式,与十四年前意气风发的张正东判若两人。”
“第三个疑点,地缚灵在消失之前最后喊得却是‘瑶瑶’,这难道不可疑吗?以及,在这个案件最开始我就一直在意一件事,如果地缚灵是钱明,他对张正东怀有怨恨很正常,那为什么他还有一部分执念会牵扯到韩明德?”
这句话点醒了赵白,他恍然大悟自己一直觉得违和的地方在哪里了。钱明有直接接触的人是张正东与赵烨,从来不曾与韩明德有过来往,他若是被杀人灭口,执念怎么会牵扯到韩明德呢?不应该是在赵白身上吗?当初怀尔德能从韩秉文身上看出韩明德被牵连,怎么会看不出赵白与赵烨的联系?
然而,若地缚灵的身份是张正东,这就可以解释,他怨恨的对象是杀了他之后假装其身份的钱明,并且对与他竞争浦江大桥项目的对手韩明德有所执念,可能在地缚灵的思维中,如果不是韩明德与他争夺项目,也就不会发展到后来那个局面,而赵烨,对真正的张正东来说是愧对的对象,他恩将仇报,不顾赵烨教导他公司的设计师而抄袭赵烨的设计图纸,后来更是买凶杀人,因此怀尔德未曾在赵白身上发现地缚灵的执念。
许安然继续说着,“还有最后最关键的一点,张瑶有先天性心脏病,而钱明的女儿,也是死于十四年前心脏病手术缺钱,可是你们可能不知道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我特地去查了一下,张正东的父亲——张光磊,也有心脏病,只不过他的病情比较轻,没有因为心脏病去世。”
一番总结下来,基本上所有人都听明白许安然的意思了。
即便如此,这种猜想仍然让大家脑子一团懵。
“小韩,帮我查一下,张正东的父亲,钱明的母亲,也就是张光磊与钱小兰的生平资料,看一下他们有没有接触的痕迹。”韩秉文本能地连接进公民资料库中按照许安然的指示查找信息。
“张光磊和钱小兰,他们的资料中好像没有什么……啊!有、有一个!”
“张光磊在二十岁的时候曾经作为知青下乡过三年!那段时间恰好钱小兰也去过同一个乡村!”
许安然没有意外,这是他猜测中的事。
但其他几人可就彻底被这一套组合拳打懵了。
一直过去了十几分钟,陈情才理清了思路,“许安然!你、你是想说……张正东与钱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不仅如此,我最怀疑的是……死在浦江中的,很有可能是张正东,而披着张正东名字生活到现在的……反而是钱明。”
卫燕飞下巴已经很久没有合上了,许安然天马行空的思路更惊得他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可可、可、可是张瑶……张瑶……张正东他是有女儿的啊!还有他公司的人!怎么会发现不了这种事!”
“不,十四年前,张瑶才五岁大,而张正东又没有别的亲戚朋友,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说自己的爸爸不是爸爸,能有谁信。至于公司的人……那时候浦江大桥开始正式建造,是城际公司最忙的时候,上下忙得跟狗一样,巧合的是,那段时间,张正东恰好生了病,所有工作交接,都由他临时招聘的一位助理与公司的人交接。”赵白翻开张正东的资料,指出了一处之前他们未曾在意过的事。
事实上,赵白在心里想的是,当时张瑶救命的机会就握在张正东……不,可能是假扮张正东的钱明手上,她就算发现了……一定会说出去吗?
“因为工作交接是新招聘的员工,并不熟悉以前的张正东,这段‘生病’的时间恰好让他既熟悉了一些怎么装工作,又让他调整了假扮张正东的感觉,回到公司,就算有人觉得自己老板有些不一样了,也可以推脱为生病身体不适等原因。”许安然的语气竟显露出对这种办法的称赞。
“好了!”陈情打断了气氛开始走偏的讨论,“这只是一个大胆的猜测……许安然,你必须拿出足够确实的证据,否则这种说法绝对不能对外说!”
“唉,我们去查一下张正东……我是说,现在那个名义上的张正东,看看他与张瑶的亲子关系,不就能确定了吗!”卫燕飞感觉自己脑袋旁边一定亮起了一个小灯泡。
结果成功收获到许安然、赵白与陈情三个不同的眼神,许安然打趣地看着他,赵白的眼神中充满了关爱XX的神色,陈情则毫不犹豫白了他一眼。
还是赵白给他解释了一下,“咳咳,卫燕飞,如果,这个名义上的张正东与张瑶鉴定出来不是父女关系,那最多只能证明张瑶不是他女儿,但不能证明他不是张正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嘶——”卫燕飞也不傻,秒懂这其中的意味,但不妨碍他对这三个一瞬间就想通这个关节的人表达鄙视,“你们这肮脏的思想……教坏小孩子了!”
“别耍宝了。许安然,你有想到什么求证的主意吗?”陈情没想到这么一桩悬案,还能这么一波三折。
“很难,如果我的猜测属实,这个案件可能已经进入无证可查的境地了。”
这是很明显的事,假设是钱明杀了张正东后伪装成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么张正东已经尸骨无存,上哪找DNA去证明此时在城际公司里的“张正东”其实是钱明呢?
张光磊和钱小兰都已去世,父母辈的信息也断了。
可陈情还是有些不甘心,这么一桩大案子,最后却可能要放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别说她一想想都觉得有些堵心,更何况……
陈情忽然想到一个人,“赵白!”
“嗯?怎么了?”赵白一惊,怎么好端端的,陈情毫无预兆地就喊他?
看陈情一脸慌张的样子,赵白转念一想,就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你别担心,我不会冲动的,现在这个猜想是否成立都不好说,难道我要冲过去手刃他吗?万一他就是张正东本人怎么办。”
见赵白没有不对的迹象,陈情才放下心来。
“不过我想要去找一个人,卫燕飞,你跟我一起去吧。”
“啊……哦好,行,走吧。”卫燕飞也恰好想出去吹吹风冷静一下,他已经跟不上许安然陈情他们的思路了。
两人从办公楼里离开,陈情看赵白带上了卫燕飞,也没有阻拦他,她要信任赵白,信任赵白既然说了自己会冷静,他就一定能做到……再不济,卫燕飞笨是笨了点,但又不傻,肯定会拦住赵白做傻事的。
“我们去找谁呀?”走出大楼,卫燕飞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赵白。
“我想……去找一下张瑶。”
通过电话联系,两人很快得知,今天下午张瑶按照预约去了海燕人民医院做身体检查。
等到的时候,没想到张瑶还没开始。
“不,我听说你们要来找我聊一聊,所以就与医生商量将检查往后推延了一会儿。”两人在门诊处见到了张瑶。
“两位警官,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你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状况?”
赵白这个问题让张瑶愣住了,“异常?状况?……”
“赵警官具体是指什么?”
交谈的过程中,赵白一直注视着张瑶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出了一句惊人的话。
他紧紧盯着张瑶的双眼,“浦江里出现了一个魂体,通俗来说,是地缚灵,也即是死在浦江里的人,由于怨念和执念的影响,无法安息,在灵气复苏的环境下诞生出的异常生物。”
卫燕飞轻轻拉了一下赵白的衣角,但赵白无动于衷。
“昨天,我与我的同事刚刚解决了那个地缚灵,它在安息消散之前,喊了两个字……瑶瑶。”
张瑶猛地顿住,身体一颤,移开了双眼,不再与赵白对视,“……安息……吗。”
她想起昨天晚上在家里,像是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声音,很耳熟。
“……赵警官……赵先生对我说这些没问题吗?”
“没什么关系,反正也没人否认过这些事。”
卫燕飞更急了,猛扯赵白的衣袖,“赵白!”
赵白装作身边没人,“张小姐,最近如果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那能否向你询问一下,你有没有觉得你父亲,张正东先生,大概在什么时候出现过比较反常的行为呢?”
张瑶没有说话,顺着医院的墙壁缓缓走着,像在散步。
赵白也不急,一步一步缀在她身后。
三个人就这么悠闲地从医院一楼,一点点游晃着。
走到某一处病房,张瑶忽然开口:“我小时候治疗心脏病就是在这家医院,你看,这间病房就是我当时住的。”
“每天都要做很多检查,经常胸口又闷又痛,想出去玩,医生也不允许。所以只有每天,爸爸下班来医院,给我带玩具,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当时在我隔壁的病房,也有一个小妹妹,比我还小一岁,也是先天性心脏病,她的情况比我还严重一些,我还能下床,她已经不能下床了,完全就只能在病床上躺着。”张瑶走到了隔壁,此时病房里是空的,没有病人入住。
“有时候,我检查完身体,情况不错,就会来找小妹妹玩。”她走到靠窗的病床边,透过窗户向下看,那里是医院的中心,有一个小花园,能看到一些穿着病号服的住院病人在花园中散步。
“当时我们还约定,等手术做完,大家病都好了,就一起到花园里摘花,照相。”
“可是她没有挺到手术……据说是家里穷,没有钱,在我做手术的前几天……就离开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张瑶的声音很轻。
“我还记得她的妈妈,每天会给我们削苹果,她离开的那天,她的妈妈坐在病床边哭了一天,一边哭一边打电话很大声地说……你不是说能弄来钱吗……但我知道的,我知道这不怪他们……”
“那个时候我也很害怕,我害怕我也就这么离开了……留下爸爸一个人,爸爸肯定会很孤单……不过,可能是我运气稍微好一点,后来爸爸弄到了钱给我做手术。那天,被推进手术室前,我躺在病床上,隔着病房玻璃看着他,他也在看我,看着我哭,然后给我的手术同意书签字。”
“他的眼睛里在说,让我活下来。”
赵白看着止不住眼泪的张瑶,不知该说什么。
该安慰她,还是该排解她的愁绪。
过了一会,张瑶收拾好情绪,带着赵白他们离开了病房,走在医院走廊里,她长出一口气,像是在舒缓心绪一样,说道:“我还挺佩服那个小妹妹的,她死后,她的妈妈签署文件将她的遗体全部捐赠了出去,说是自己的女儿命不好,希望能帮助同病相怜的人,让别人代替她女儿好好地生活下去。”
“你……你刚才说什么?”赵白的脚步猛然顿住了,站在张瑶身后,一脸恍然。
“我说……那个小妹妹的遗体后来捐赠了,健康的器官,眼角膜,骨髓都捐赠给了不同的病人,她的妈妈说,希望能有别人代替她的女儿好好生活下去。”张瑶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赵白,又重复了一遍。
“……多谢你的帮助,我们还有些事,就先走了。”赵白深深看了张瑶一眼,丢下一句话后,急忙拉着卫燕飞离开了。
“你想到什么了?这么急?”卫燕飞有些稀里糊涂的,被赵白扯着,一边走一边问他。
赵白没有理卫燕飞,而是急急忙忙打开手机,直接拨通了韩秉文的电话,“喂?小韩?快!帮我查一下,钱明的女儿,当年那个小女孩,死后是不是捐赠了遗体!查一下她的骨髓捐赠给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