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是夸张,但有限的视野真是让人难受,尤其是长期吃不上肉又没有多少油水的我们,黑夜更看不清晰。
我的连长走在最前面。我和我的排走在他身后,接着就是谷三丰的二排,张东旭的三排,一百多人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不时会有人摔倒,倒下被扶了起来继续。
我们这群泥巴一样的东西以一个还算完整的队形向前慢慢的推进,王翦显然是深谙军事,斥候侧翼全部别他照料到了。
“绕了这么大的圈不累吗?”武洪江抱怨的说道,他时不时的举起满是泥土的胳膊闻了闻,作呕的样子显然并不像装的,他越发的不满。
我小声的说道:“咱们这是去偷袭,要按你这么说咱们干脆从山上冲下去不更省事。省省吧。”
“小石头,小石头快点过来。”王翦在前面大声的呼唤。
我当做没听见。
“小石头,再说一遍。”
我看到我的同僚们分开,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
“容易走火,我的长官。”我紧跑了两步。他搂着我:“说好的我第一个,你第二个,你别想跑。”
“我说,咱们至于绕这么远的路吗?”我重复了武洪江的问话。
“你懂个屁啊。就你这样的,一会就让你给老子挡子弹。”
我赶忙躲开他,我想他或许真的能做出来。
“跑啥,我还能吃了你。开玩笑的啦。这长夜漫漫的,一个人好寂寞的。”他拿手指尖刮着我的胸口。我浑身颤抖的打掉。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我猜我们的目的地快要到了。于是王翦果断的摆手让队伍停下来。
“吴道子,谷三丰,张东旭,郝四维跟我过来。其他的人原地待命。”
我看着他们见身子压低慢慢的向前走去,开始还能看到黑影,待他们走出五十米以后,他们隐秘在黑暗之中。
半个多小时他们爬了回来,王翦爬到我身边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擦着额头细密的汗珠,手不断的往身上蹭着。于是在我的目光中他将手伸到我鼻子下面。
“什么味道?”他问。
我闻到了一股血腥气,我猜那几个伪装的鬼子被他们几个干掉了,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除了张东旭其他人的本事我还能清楚一二,可他整个一个闷葫芦,沉默寡言,真让人意外了。
“暗哨是清除了,还有几个明哨,那都好办了。一会你带着一排从正面突进去,二排从左翼,三排从右翼,记住尽量使用手榴弹,要快。听明白没有?”
他锤了我一下,我重重的点头。
“行动。”
我终于看清了王翦的身手,他慢慢的爬到一名鬼子岗哨的身后,突然暴起,从鬼子的身后捂住了他的口鼻,刺刀一闪即墨,四十余厘米的刺刀整根没入鬼子的身体。鬼子挣扎了两下便不在动了。期间没发出任何声音。
其他的几处鬼子明哨同样遭到致命的打击。
张东旭更是捂住鬼子的口鼻抹了他的脖子。
我们快速的冲上上去,鬼子的帐篷一顶接着一顶,屋里的鬼子还在酣睡,也许是累了吧,鼾声传出老远。
我快速的跑到一顶帐篷门口,刚要拉响手榴弹,门帘掀开了。
一双乌黑油亮的眼睛震惊的看着我,我同样震惊的看着他。我想我们都傻了。
叭的一声枪响,我面前的鬼子被一颗7.92毫米的子弹击中,血涂了我满脸。
“愣着干什么?想死啊,炸了他们。”
王翦厉声吼让我回过神来。我能听到里面稀稀落落的起床声。我拉响了手榴弹扔了进去。
轰,剧烈的爆炸将我掀了一个跟头,接着整个帐篷开始燃烧,里面传出哀嚎。
我看到一个浑身被点燃的火人从里面冲了出来,没跑几步他便摔倒,之后就没有之后。
轰,轰隆隆。
更多的爆炸点燃了整个夜空,绚烂的烟火一簇簇的绽放。
接着便是激烈的枪声响了起来。
还是有一部分鬼子赤裸这全身冲出营帐,手里拿着比他身高还要长出一截的三八步枪还击。
更多的诸如我们,开始在不断的寻找目标射击,这是我打过最舒服的一仗,鬼子就在你前方二十米元,闭着眼睛也能将他打死。
数十枚手榴弹甩了出去,连串的爆炸声让耳朵发痒,心都跟着哆嗦。
“杀啊,太上老君,阿弥陀佛,上啊。”王翦又在那边大声的招呼。
我们举着枪便冲了上去。
鬼子终于开始后退,像极了从前的我们,只不过他们及时身无一物也比我们撤的更有秩序。
我们一路追杀,鬼子一路狂逃,一具又一具尸体摔倒在撤退的路上,那是鬼子的尸体。
轰轰隆隆。震耳欲聋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彻。
我们相互的看了一眼,任谁都能分辨出那是75毫米山炮发出的吼声。
“都别追了,回防,回防。妈的,小鬼子学乖了,跟咱们干了同样的事,快,不要打扫战场了,冲回去,冲回去。”王翦急切的喊道,我们更是刹车回防。
等我们重回山脚的时候,上顶上下饺子般的滚下数道人影,我们举枪便要射击。
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别开枪,是我。”
他走进,我看清他的脸,在滚落过程中蹭破脸皮,又被炮弹熏黑的副连长黄一波。
他惊吓过度的流着口水:“连长呢,连长呢?”
王翦从身后走了上来:“什么情况?你们怎么下来的。”
他拿枪的手在不断的颤抖,王翦从身前搂过他的脖子,用力的摇晃:“镇定,镇定!”
“连长,连长,阵地丢了。”黄一波哭腔式的说道。
砰,王翦一脚将他踹开。这一脚踹的又快又狠,踹的黄一波半天没爬起来。
“混蛋,几十个人守不住防线,早上的教训这么快就让狗吃了。你们还真是烂泥,永远都扶不上墙。”他愤怒的嚷嚷,他恨铁不成钢的摇头。
我不止看到了他的愤怒,他的失望,还有不知道什么叫做希望的绝望。
我们赢了,我们却输了。
曾多少回,我泱泱大国都是如此,我们割地我们赔款,我们赢了我们不理解为什么赢了的人要绝望,反而失败的人却要狂欢。
我们都曾找到,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民国二十年才现在民国二十七年,我们一直在寻找希望,可得到的永远是失望,而现在我们快要绝望了。
“连长,不是我们,是三连的阵地被偷袭突破了,我们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黄一波终于爬了起来,他辩解道。
王翦走到他跟前:“为什么不带着人将鬼子赶下去,你们手里拿的是烧火棍吗?就算是烧火棍为什么不用它捅死鬼子。”
他说的很平静,我们却无法平静,我们知道如果我们在上面的话,一定会被他带着用他说的烧火棍冲上去,我们勇敢我们坚强,可我们同样懦弱。他说的让我隐隐觉得应该是这样。看其他人的眼神也同样如此。
他似乎激起了我们心中的某种欲望,那欲望越来越强烈。我不明白那是什么,蠢蠢欲动那颗不安的心。
“走啦,走啦。再不走走不了了。一群蠢货!”他骂了我们,骂了我们所有的人,我们羞愧。
一路上没人愿意说话,我们本该兴奋的大吼大叫,本该架起篝火一边吃着日本罐头一边庆祝,我们以一直百余人的偏师击溃两个中队的日军,我们应该成为广播中的被大肆宣扬的英雄。
“我三师一连,在某某某的指挥下,在某某某的带领下,奋勇杀敌,勇往直前,其中谁谁谁.....击杀日寇百余人,日寇仓惶撤退........”可惜我是听不到了。
黄一波捂着肚子,他依然很痛苦,身后的几个新兵越过他,跟在队伍的身后,我转过身子等了他一会,我扶着他,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石头,真不是我们的错。”他扭头认真的看着我说道,他试图用他的真诚让我相信,我点点头表示我明白。
他继续盯着我:“你也不信吗?”
“我没有不信。”我认真的说道并用我觉得很真诚的眼神看着他,我试图告诉他我这次不是敷衍。
他转过头自言自语:“他们说,你说真话假话都看不出来,你永远不带眨眼睛的,我不信,这次我信了,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我没有不抵抗,我问心无愧。”
我依然扶着他,我真的没有不信他,咋那种情况下他能带着为数不多的兄弟逃出来已经不错了,还能指望他干什么呢。换成我恐怕我早就自己个跑了。
当生命受到威胁时谁还能顾及别人呢。
他没错,他不应该被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