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听到女人叫骂声,从家里溜出来。他哈腰进立本家院,拉立本走,“走,去小盈家。”“干啥去?”“他家有书。我那天看他家仓房,里面有不少书,还有外国书。”
小盈家仓房挺大,里面没有多少杂物,收拾得整齐干净,有一个架子,放着书。立本说:“我不进屋了。”他翻看一部苏联的小说,里面描写海上的,写一位船长的故事。
小林上屋里,两眼直看画报上的人儿,随后,举着画报挡脸,躺在那张暄乎的床上。
小盈往起拽他,小林不起来,左右轱辘,“你干什么,让我再躺一会儿。”小盈说:“一会儿让我爸碰上……”小林一骨碌爬起来,说去上厕所,憋不住了。
小盈跟在后面,喊:错了,那是女的。新厕所还没开始用呢,小林说,哪写着呢?没有哇。男左,女右!哪是左,哪是右?男在北边,女在南边。男的在南边嘛!小林进去,看里面,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做点什么呢,撒了一泼尿,到处浇浇,尿了一圈。这尿尿没声,不过瘾。
小盈不敢进来,探头往里看,“都没用呢,就定这边是男的得啦。”
立本把仓房门关上,留了一个缝,一个人,倒清净。棚顶一个天窗,光正好射到书上,字看得清楚。外边阳光足,有个缝儿也不暗。
老人说,看书是一个人的回应。没有喧闹,看得仔细。
小盈回来了,和立本说:小林跑女厕所里了。立本说:你怎么不告诉他呢?小盈说:那是新厕所,也没人。——小林刚才告诉我,小勤在老师那说你坏话呢。立本低头看书,说:“有啥了不起的。”小盈说:“他在老师那说话好使。”立本微微一笑,“不让我干更好。”合上书,去厕所。最近的,新盖完的厕所,是砌砖的。进了厕所的北边儿,看里头地面新抹水泥,没干透,踩了脚印——时间久了也就像化石了,立本想。里面,已有人拉粑粑了,好几堆儿。墙上有字有画了。
立本去旧厕所,苍蝇在里外飞。蹲在蹲位上,看了看下面,刚掏过粪,水位下降,粪汤水,很平静——那上面有张脸在看,还有屁股——不是自己——掉了水纹,扩散,有张脸还在看。立本赶紧站起来,提了裤子,站到看不见水的地方,心砰砰跳。听那边。那边有人说话了,“不要脸。”声音不大。赶紧拉屎,到最北边的蹲位。那边又说,“臭不要脸!”声音大了几倍。立本不能再呆了,怕来了人,尤其是熟悉的。他想了又想,“得快走!”他走出厕所,有个女人站在路上等着,看他。立本犹豫,想退回,又想:“我也没怎么……不怕,走!”往前走。女人看着他,骂:“少有!”立本低了头,那女人又来一句:“你个臭不要脸的!”
立本如芒在背。
立本绕远多走了一圈路,拐弯儿回家。
到家后,想:这个女人,好像是大下栋的,怎么上这边厕所呢?上谁家了?
他想起来了,是小舟的舅妈。以前去谁家见过她,人的名,树的影,她听说他学习好,要她家孩子向他学习呢。
有一个多脚虫,地上爬得快,贼一般,但地上干净空旷,没有东西遮挡,还没有缝儿,无处躲无处藏,急急忙忙找缝隙。立本扔劈柴,没砸着;虫子爬上墙,立本拿鞋底拍,墙上挂的东西挡着;挪了东西,虫子钻进缝里。上次那个打死了,这是外边又来了。立本吼:“你不在外边……”——外边冷了。
立本看水缸里,照着自己的脸,大喊一声,回声嗡嗡,歪身子,看的还是自己。他拿水瓢——那是从老家带回的——舀水来回倒,水下有悬浮物,底子上来。立本把缸里的水全舀出。
立本拎着水桶扁担去挑水,总觉有眼睛在盯着他,他浑身难受,心里堵得慌。硬挺着又挑了一趟,把缸装满。剩半桶放院。小宝小东来了,看黄瓜秧下边的叶子,“怎么都黄了?”立本说:“遭腻虫了。”“没有哇。”“看不着。”
院里的坛子空了,清洗干净,挪个地方,下面有虫,比小米还小的白粒虫。小东伸脚踩,立本用板锹撮走湿土,在园子挖一个坑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