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花,娇艳欲滴,小虫子跑来喝露水儿,蜂蝶飞来了,抓紧时间采粉——它们很强,能逆着风,不怕摇晃。空气开始蒸腾。季叔起来,开收音机,拨台,听了一会,出去。从仓房棚下取出六六六,是老隋给的,闻闻,味儿挺大。季叔把它重新包一包,上东大道,没扔垃圾堆,等来了带车子,装垃圾的,他把药放进车里。
老魏家院里边种了大烟花。孩子们不知叫什么花。鲜艳,红得深,深到里面,梗是绿,水灵灵的粉绿闪耀精神。他家的院墙加了高,也没用,被老范婆子发现报告了,上面派人来,给全“没收”了。老单说,美是短暂的,美和真善不应该并列的。
容叔说花结葫芦,项叔说要把它割开,流白汁,晒黑。
窦仁说:熬,熬成膏子。
老项闭嘴不说了,他不理窦仁,他俩以前骂仗,弄得老项脖子粗脸红的。窦仁也后怕,怕老项激了,拿那双筒猎枪“毙”了他,所以总找机会说点啥缓和缓和。
老苏说:多少年没这玩应了,怎么又整上了。又说:你们换领导了?老容说:换个小年轻的。老苏说:老的不好摆楞。
魏老二无精打采,去上外头。
“魏老二掉厕所了。”魏婶在那边听见喊,跑过来,“哎呀,厕所都这样了,人能不掉……”在场的老爷们和听见喊声赶来的人七手八脚使劲,往上拉,魏老二一腿大粪,嘴里连说大酱。魏婶生气,骂:“什么大酱!这个死鬼。”
“这个厕所不行了,怎么不修呢?”“要另建了,在那边挖坑了,建砖的。”
“赶紧弄出去,我们还得拉屎呢。”
老容老项老苏几个人连掫带拽,把魏老二往家弄。“鞋掉了!”窦仁揪了毛嗑叶子垫着手抬起魏老二的一条腿,老范赶来抬另一条腿,“一把骨头还这么沉。”臭得直筋鼻子。抬到院子,“别进屋啦,”窦仁喊,“把裤子脱了。”他拽一只腿儿,老范拽一只腿儿,使劲,褪下来。用木板搭了一个“铺”,把魏老二放上。忙了一六十三遭,也没听到一句感谢话,也没有人倒水,老范不高兴。窦仁给魏老二往下脱裤衩子,老项说这就别脱了。窦仁拽老范出去,“该送他妈的火化场去!”门被狠狠摔上。魏婶端来一盆水,老苏用一只干净的手从洗脸盆里㧟了水,倒盆外的另一只手,擤了鼻涕,洗了手,“人家啥样了,还挑什么礼数……”老容找苞米皮子擦了手,“还要谢啥呀?一趟房住着——”老项嗨一声,“人还不如狗呢。咋不戒了呢。”老苏说;“戒不了。”
生命,是在容许度里生活。
老魏的狗躲着走,凑上前,灰了眼看主人,想为他做点什么,被人挤撞了好几下;在院子没处呆,到外边。小五用弹弓射石子打到它的脸,它抬起前爪挡,小五射它的爪。小光夸:射真准!主人倒霉,狗跟着遭殃,它有家不能回,跑往别处。
老司婆子来了,大嗓门:“掉里了?咋上来的呀?”魏婶说:“用胳膊卡住了。”老司婆子说:“人还不糊涂。”
老项婆子喊:“裤子不能要了。赶紧整大盆,烧水,洗……”老司婆子喊:“等烧水啥时候哇?天热,凉就将就点吧——都瘦啥样了……个人不要强,神仙也帮不了哇。”老范婆子说:“都去把家里暖瓶拿来。”
院外站着不少人,在看。
老项婆子拎竹笼暖瓶倒水,魏婶说:“不用那么高,迸不着,矮点,别烫着他。”老项婆子说:“我这暖瓶是喝的。”魏婶说:“一会刷刷,刷刷。”
老司婆子说:“老容家的咋不过来呢?”项婆子抢着说:“人家是忙人儿。她家鸡都没工夫喂,都上我家来,吃了我们家那么多食。”老司婆子说:“你得了人家那么多蛋呢——”
小英在外头看了一阵儿,上晓宇家和容婶说魏老二抽大烟掉厕所了,容婶问:“人咋的没?”小英说:“拽上来了,整回家了。”晓强本来洗了脸梳了头,准备擦点雪花膏,听见小英进外屋了,把头发用手挠了又挠,乱了;照照镜子,近了瞅,摆摆头,紧了一下眉。
小英跨门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红了脸看他。晓强说:躲喽,我出去。侧着身从小英面前走过。
“出去呀?”小英小声问。
“你不吃了?”容婶大声追问。
“不吃了。”人出了院子。
小英看他远去,和晓宇说:“你哥俩长得像,额头两边头发都少。”
晓宇不高兴,到院子去。几只小鸟叽叽叫。看那园子,长的作物也不新鲜了。地面,有蚂蚁在爬。
人家项叔就和小英的说法不一样,说晓宇的额头像……将来能当领导。一张脸有许多人的样子,要往好的人上说。而老项婆子不认可,小破孩子,什么好不好的,能看出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