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未停，无量山恢复了宁静。

　　无量山宗门里一处巨大的空地上，地面上覆盖的不是白雪，而是快要结冰的暗红色血水，分不清有多少具尸体，只能看到残肢断臂，皮肉脏腑到处都是。

　　刚才梵光寺与其他门派的百余高手赶到了，但被一座大阵阻住，最终阵内阵外的众人合力击破了这座大阵，大家一起歼灭了熊义所带来的力量。这些人中也有一些中州仙门的人，有几人甚至还是一派掌门。

　　不可一世，野心勃勃的熊义定没想到会死在这里，从他圆睁的双目能看出，自己至死都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草草结尾，执竿神州，号令仙门终究是梦幻一场。他即便机关算尽，准备多年，也没有料到变数会是一个人，短短十余年的时间，可能谁都不会料到文昱已经是人仙中期的顶级强者。而且他逐一收服或灭人宗门的计划，更是没有料到竟然在无量山折戟。

　　文昱披头散发，站在尸山血海中大口的喘息，手中的星沉血迹已结冰，他刚才的样子极其恐怖，犹如地狱而来的妖魔，简直比魔门中人更凶残。在刚才梵光寺众人出现时，已经有不少人见大势已去，选择了投降，但还是被文昱一一杀死。刚才他的功法，他的手段看不到一丝仙门正派的影子，在场众人甚至都没见过魔门中有人如此可怕，熊义等人临死时怕也是肝胆俱裂吧。

　　一阵寒风吹过，双目赤红的文昱缓缓抬起头，眼中红芒渐渐退去，但脚步一个踉跄，摇摇晃晃差点跌倒。他虽最终击毙熊义，但也被熊义的九转极光真气袭入体内，受了很重的内伤。

　　刚才仙门众人赶到时，他并没有看到如梦轩的人，此刻他想到了清澄，又想到了灵漪，雪瑶仙子。今日杀了熊义，为清澄报了仇，也替仙门除去了一大祸患，但却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解脱感，而是有种让他心底不安的惶恐。

　　文昱望向场上众人，人群中一片安静，他们的眼中带着迷惑，更多的是恐惧。

　　“师伯，我想去趟如梦轩。”文昱话中满是疲惫之意。

　　北一真人嘴角还带着血迹，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如梦轩。

　　文昱站在山门前，看着倒下的牌匾石柱，以前清幽雅致的亭台楼阁有很多已被大火烧灼倒下，可能突降的大雪扑灭了大火，所以几乎全是木质建筑的如梦轩才没有被全部焚毁。他缓步走在废墟中，希望能够找到灵漪及雪瑶仙子的尸身。

　　突然，文昱的脚步顿住，发现了一具被烧焦半边身子的女子尸体，身着蓝色裙衫，但面目已经不能辨别。

　　文昱的双手突突颤抖，蹲下身子仔细的把遗体身上的灰烬清理干净。他想到了爽朗善良的灵漪平时就喜欢穿一身蓝色，心中顿时犹如刀割般的疼痛。

　　“灵漪，我已经杀了熊义，你……！”文昱话中已带哽咽。

　　如梦轩后山，几个新堆的土堆在寒风中被大雪慢慢覆盖了。

　　文昱寻遍了如梦轩发现了多具尸体，很多都已被焚烧的只剩残肢，他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雪瑶仙子的遗体，如梦轩弟子虽不多，但也近百人。但能找到的只有这几具，或许大多都随这些楼阁化为了灰烬。

　　文昱看着面前的几座土堆，凄然道：“雪瑶前辈，灵漪，熊义已死，你们的大仇得报，安息吧！”说完身影迅速往南而去。

　　凤栖城依旧繁华热闹，人流不绝。

　　文昱赶到城内时，刚落到地面，便感应到了亓风的气息，他走进一间客栈，看到了正在独自喝酒的亓风，像是在等他。文昱把他的玉笛递上，抱拳道：“前辈，你的弟子们被关在何处，打听到了吗？”

　　亓风看了一眼玉笛，已然知晓无量山一战的结果。他给文昱倒满一杯酒，示意他坐下，然后徐徐道：“我赶至四方阁时，按你说的跟熊义的大徒弟赵于恒谈了许久，他最后选择放出我九阙楼众人，我已把他们安顿好了。”

　　文昱一愣，道：“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亓风端起酒杯，肃然道：“文昱，我敬你一杯，若不是你，我已铸下不可饶恕的大错。”

　　文昱忙端起酒杯道：“前辈客气了，你的心中始终存有正义，所以，你一定会选择正确的路。接下来九阙楼便要重出江湖了，那晚辈先恭喜了。”

　　亓风摇了摇头，像是看开了一切，道：“世上已无九阙楼，更无亓风。我心愿已了，仙门有你，足矣。”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

　　“前辈……”文昱正想说些什么，只见亓风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很快不见身影。一道传音在文昱耳边响起：“四方阁虽作乱仙门，但阁中也不尽是奸邪之辈，你酌情处之。”

　　四方阁一所大殿内。

　　文昱看着面前熊义的三个徒弟，把无量山一战，熊义死于他手中之事告诉了他们。

　　赵于恒叹息一声，道：“师父他走错了路，四方阁也被带入深渊，这是他的命数。文堂主，当初在酆山，我们三人的命是你救的，如今无论怎样，但凭你发落！”

　　文昱沉默一会，开口道：“我没有权力决定四方阁的未来，也不会决定你们的生死。有很多事你们也不知情，只是听命行事，以后管好四方阁，造福于民，便是赎罪了。”说完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河神镰。

　　“这是你们四方阁的宝物，物归原主吧！至于是否交于越州各族，你们四方阁自己决定吧！”文昱说完大步而去。

　　赵于恒看着手中的河神镰，心里复杂难明，抬起头时，早已不见文昱身影，一时怔在原地。

　　旁边的修蒲推了他一下，道：“师兄，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赵于恒眼中的复杂神色消失，像是有道光芒闪过，道：“师父跟长辈们都不在了，接下来四方阁便要靠我们了。幸亏今天来的是文昱，若是其他门派，我们四方阁怕是已不存在了。”

　　“可他毕竟杀了我们师父，杀师之仇，就这样算了吗？仙门同道以后会怎么看我们。”修蒲道。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卓璇开口道：“是啊，师父教诲我们毕竟上百年，但文昱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大师兄，你说怎么办？”

　　赵于恒长叹一声，道：“我们做弟子的本不应议论师父生前所为，但他这些年做事越来越让人看不懂，最终还是走上了这么一条路，四方阁比师父重要，如今还能存在，还是要文昱手下留情了。况且以他如今的修为，我们报仇已经无望。我们还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要做，现在四方阁树敌太多，若想传承下去，就必须小心谨慎。自今日起，我掌四方阁，报仇之事就休要再提！”

　　东蒙山，东蒙仙宗。

　　文昱祭拜完无量山陨落的东蒙仙宗几位师叔师兄，便赶往南极峰拜见南一真人。

　　“身体无碍了吧？”南一真人淡淡问道。

　　“回师父，弟子已恢复。”

　　南一真人站起身来，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看穿，道：“外伤好医，心魔难祛。文昱，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你自然是放心的。但你还是低估了绝神功法对你心境的影响，当然这次你救了无量山，杀了熊义，除了感激，量他们也不敢议论什么。你记住，无论如何，我跟东蒙仙宗都会站在你身后。”

　　文昱跪下，认真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师父，弟子自知身怀魔门功法，心境修为不足，当日更是走火入魔，肆意杀戮，今日特来向师父辞别。”

　　南一真人沉默半响，问道：“你要去哪里？”

　　“昆仑。”

　　“若弟子愚钝，成仙无望，必回来孝敬师父。若能飞升，今日，不孝弟子文昱便拜别师父。”文昱伏在地上，双眼已红。

　　南一真人颤抖着扶起文昱，目光柔和，他忽然转过身去，低声道：“为师同意了，以你如今的修为，天下哪里也可尽去，在外凡事在意些。”

　　文昱重重叩头，然后起身化为了一道光芒，消失而去。

　　离开东蒙仙宗，文昱来到了无间峰下不远的那条古道荒野。十一年过去了，清澄的坟茔已经被风雨侵蚀的矮了一半，文昱心中满是歉疚之情。他拔净杂草，柔声道：“清澄，我已经杀了熊义，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要去昆仑了，去你曾说过的你师父的师门，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看你，你会孤单吗？”

　　文昱一动不动，在坟前站了一天一夜，最后离开了。苍穹阴沉，古道荒凉，一场风雪看来又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