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楼阁之中门户紧闭,任凭外头如何秀丽沧桑,里面的人所能看见感觉到的,也便只有一片阴沉与严肃的气息。起初只能睹见大门的正前方伫立着两盏高脚绛纱灯,明暗交映着,将那位于两灯之间的端庄席位指明予他人,其余的方向只剩昏黑一片。
来者听从吩咐,坐在摆放于地上的蒲毡子上,看似虔诚地渴望着前方那唯一的可视之物——那个陈年槐木雕刻成的长椅。不知能否见到何人前来“搭救”自己。岂料等了少时,也不见有丝毫动静,更不消说出现任何足以打破现状的事情了。
因为在这样阔无一物遮掩的密闭空间内,即使是一只蚊子从旁边飞过,也能清晰地捕捉到它的存在。
见这般安静几近阴森的处境,鄂霏英终于是耐不住胆怯的心,悄悄将身下的蒲毡子挪到那位少年的身旁,一副佯装无事的模样。实际上,旁人仅是通过她杂乱无章的呼吸,便足以清楚知晓她的心境如何。
“诶……怎的此地这般惹人不安,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看着我们……”鄂霏英低声诉道:“还有外面的青植与绿水……难不成,这道观里头真有神仙?”说罢,见对方默不回应,只是轻蔑地笑了笑,鄂五小姐当时便急了起来,握着拳轻轻推了白凤一下,苦苦恳求道:“你倒是说话呀!”
白凤看她如惊弓之鸟般怯懦,也便不再与她玩闹,回道:“你所见到的一切,皆是道士们故意营造出来,企图迷幻我等心智的假象。为的便是让来者以为,此地与外边相比,当真是何仙林洞天、地灵人杰之所。”
话音刚落,不远的前方便随即传来扰乱的脚步声。蒲毡上的两人旋即端正姿态,继续投入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当中。
接踵而至的,是各个形形色色的人影。他们规整地踱步到那二位身旁的空旷之处,接连燃上摆在那里的未着的高脚灯。昏黑的大堂顿时充满着光芒,照着那些神态饱满、衣装亮丽的道人们,以及跪坐在蒲毡上看似落魄不堪的白凤与鄂霏英。
亮光掩映着那“宝座”背后的阶梯,照着从那个口子里出来的各位太平道人。须臾后,竟有人端着佳肴饭菜走来,放到了那两位乞人面前,还不忘督促着他们快些吃饱喝足。
只见烧鸡烤鹅、燕窝熊掌等海味山珍,真可谓应有尽有。见到此状便不难明白,他们引人入道的根本,便是提供吃穿或者其它的等等,让你生存之基受人牵制。
两位乞人自是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即使他们并没有比任何人拥有更多的饥饿感。在这进食的间隙,适才一直源源不绝、纷至沓来的楼梯慢慢消了脚步声,到最后,便只剩下寥寥二三人的脚步声了。也就在这时,从楼里出来的道人们突然纷纷收了闹心,闭口不再议论新来的求道者。
白凤、鄂霏英二人也注意到这样的异状,皆有意无意地循着脚步声的方向观察。少顷,一位道人便在两位女弟子的簇拥下,坐到了那张长椅之上。
那道人生了一对骇人的大眼睛,好像只要有人在他后脑勺狠狠一敲,那对眼珠子便会就此蹦出来。他将那两位满面油光与黑泥的乞人细细观察了半刻,表情肃穆,如同正在捕获所有可知的真相。
“你们,吃饱了?”那道人稍显和蔼地问道。
鄂霏英嘴里咀嚼着,呢喃不清地说着:“好……好、好吃!”
“那旁边那位小兄弟呢?”
“他是个哑巴!说不出话来的!”鄂五小姐随意地用衣袖抹了抹嘴,倾心地笑着,感谢道:“多谢道长赐我们姊弟佳肴!大恩大德,小女子实在无以为报!”
那道人依旧瞪着个大眼珠子,暗暗窃笑着,讲道:“你我能在这乱世中相遇,实乃天意!帮助你们,是上天的指引。你不需要报答,更不需要记得贫道是何人!”
“那……这乱世之中,我们姊弟又该何去何从?”
“唉……”那道人语重心长地讲道:“我们降生于世上,究竟历经多少磨难、多少困苦?有的人还未享过清福,便早早与世长辞;有的人受尽一生苦难,最后亦是郁郁而终;有的人即使生来富贵,到最后曲终人散时,亦不过一场清梦而已……人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降生于世呢?”
鄂霏英闻后,只道愿闻其详:“总不会是为了受苦吧?”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长生,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不老。”那道人站了起身,擎着萎缩的脖子,外翻着腿,加上那硕大的眼珠,让人感觉像是只巨大的蛤蟆正在往那两位乞人走去。
“姑娘,我们太平道正是为此而生。为了让普天下的所有人,都能享受快乐!”说罢,那道人便双手捧着鄂霏英的脸庞,让她与其四目相对,继续道:“好……好!贫道从你的眼中,看见了渴望!你,愿意成为我太平道的门人吗?”
鄂五小姐像是被那一番话糊弄了一样,颔首应诺。那道人旋即便唤随行的女侍将她带到别处去,沐浴更衣,准备稍后的仪式。
而剩下的那名乞人,由于让人当成了哑巴,那道人便让他吃完之后便自行离开。可白凤连连摇头不许,手舞足蹈着指着鄂霏英离去的方向,挤弄着眉眼,装作一副很忧心的样子,迟迟不肯离去。“蛤蟆”道人见他这样固执,也便不再理会,任他跪在那等。
闲坐少时之后,适才随着那“蛤蟆”道人左右的女侍突然匆匆地跑回到他的身旁,一人捂着左眼、一人捂着右眼,纷纷啼哭哀怨着,说是那姑娘各打了那二人一拳,大声嚷叫着不准碰她,样子十分可怖。
“蛤蟆”道人听罢,即刻唤上几位手持兵械的小道随同,打算前去捉拿鄂霏英。本来一直在蒲毡子上安分跪着的白凤,亦是趁此动乱,作慌乱之势逃去。
或许是深知鄂霏英绝非普通女子,白凤方才如此放心的自己先行脱逃。
果不其然,在刚刚踏出这楼阁之后,白凤便睹见屋外的廊桥之上,翩翩掠过着一个飘逸的白影。虽然她系着高髻,一身祭祀的装束,活脱脱传说中的“巫女”模样,但是他依旧可以认出对方是何人。
于是,白凤后脚便跟了上去,与其合作直接翻过道观外墙,结束这场探秘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