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湿气正在蒸腾,缓缓萦绕而上结成积雨云。它们原本是比蜉蝣还要微末的存在,只能依靠无数个相似的个体融合在一起,一点点壮大,不知不觉中变换着形态,最后完成惊人的蜕变。用肉眼难以觉察这些事情,在夜里自然就更难了,但只要到翌日清晨,初生的日光照进云霭,一层一层包裹得厚厚实实的阴云便显现出来了。
这一日清晨,集结的战鼓很早便响起。须臾,五千人马整备齐全,他们背对着大营面向东方列阵。
大家都清楚明白,本营无险可守,一马平川,若不撤退便只能应战,是以人人面带愁虑,踽踽不能自信。
“五千人对数万人,如何能敌?”
阵中有一员大将,领缀金翎,身着红袍重甲,生得一副黑面,长着蜷曲的黑色虬须与头发。他骑着战马,举起手中的偃月大刀指向天空,问道。
“你看,漫天阴云密布,势必有暴雨来袭!”他扭头转向左侧,面对那位少年将军说:“白凤将军可有对策?”
但见白凤头戴银盔,着白袍银甲从阵中御马走出,昂着头看了一圈,回道:“以不变应万变,就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去做吧。”
“好!”黄一笑说罢,便即命令军旗手举旗示意全军原地休整,然后开始自己的站前演说。
“将士们!弟兄们!看看我们身后,那就是我们的大营,前方即将来到的,是柔然人的数万大军。我们,无路可退了!”黄一笑环视四周,深吸一口气,继续昂扬地说道:“活下去吧!若能拼尽全力活下去,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众人听罢,皆神情庄重,不知所言。
身畔旁的沈琼枝背负圆盾,身着轻巧的裲裆铠,在听完黄一笑的一番演说后不禁热血沸腾,浑身战栗不止。
“沈姑娘,待会儿你跟紧我,记得,千万不要放下武器!”黄一笑问候罢,随军暂歇。
果不其然,未过少顷便有快马来报,只道敌军距离本营仅剩咫尺之遥,黄一笑马上命令全军戒备,军旗手旋即竖起旗幡,打出“讨贼平乱,替天行道”的旗号。
远处的草坡上开始逐渐聚集百众、千众的柔然士兵,他们占据高地,将整个东面围得水泄不通。
却说有一个精通汉语的柔然人从敌阵中骑马奔来,他往这边大吼道:“前方是谁人的部下?”
黄一笑道:“我们不属于任何人,我们是义军!是要把你们赶出这片土地的人!”
“哈哈哈……”那柔然人大笑道:“阁下兵少将寡,何以抗衡我部数万大军?我家将军乃是柔然王储君,他宅心仁厚,素闻黄泉将军骁勇善战、白凤将军智勇双全,是以不愿痛下杀手。只要你等愿意归顺,将军一定重重有赏,无论是封地、牧场还是女人,只要阁下想要什么,将军就能给你什么!”
黄一笑听罢,便即怒斥道:“我们想要的,就是让你们滚出这片土地!你家将军能做到吗?莫不是要我们帮他一把,将他的狗头砍下来祭天,助他魂归故里?哈哈哈……”
众义军将士闻后,亦是放声大笑,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同时也给柔然人吃了个闭门羹。
前来劝降的小卒见劝降无果,马上打道回府禀告柔然王储君。话说此人正当风华正茂,乃是急需建功立业之际,所以即便知道天色有变,他依然决意开始率兵冲锋,准备围剿义军。
黄一笑见状,便即再次高举偃月大刀,直言道:“举起你们的兵器,像是要舍弃自己性命一样去干吧!”
“左右都统听令!”白凤马上附和道:“随我率骑兵兵分二路沿侧翼进击,袭扰柔然主力。”
“其余人等原地结成龟甲阵,与我一同死守大营正门!”黄一笑话了,随即与沈琼枝一同下马潜伏进龟甲阵内准备抵御柔然人的冲击。
军旗手开始变换着旗帜,约莫两千轻骑从战场两翼分兵前进,旨在尽可能牵制住柔然进军的速度;余下三千步卒在大营前组成一个奇妙的龟甲阵,他们摆出死守的态势,使柔然人不敢贸然进犯,他们以为义军所守卫的大营里果真藏满了辎重或者重要军情。
率先抵达战场的柔然骑兵经过几轮冲锋未果,很快改变了策略。他们不再打算能够一口气剿灭义军,而是令步卒集中兵力攻击龟甲阵的弱侧,然后让轻骑从侧翼溜进大营内,最后迫使在营外固守的三千余义军步卒既没有后援,也不能向前突围,彻底陷入死局。
白凤见柔然人当真如自己所料根本不欲死战,因此只会采用偏保守的战法。他随后佯装调兵回援,令两路轻骑放弃所有到手的战果,全员直奔大营而去。
三千义军虽然深陷重围,但并没有受到过多的冲击,故而形成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战场盛况——明明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号称足足数万人之多的柔然大军却与义军对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闯入营中的人搜刮四处,发现营中不见一人一物,只看见囤积有许多干草。不过一会儿,便有传令使者从营中来到龟甲阵前挑衅道:“黄泉小儿,你到底是何人麾下?为何营中空无一物?”
“我是你爷爷!哈哈哈……”黄一笑在几个盾牌之间形成的空隙里对外喊话。
不过须臾,大营突然起火!时人定睛一看,发现是义军轻骑在往大营内投掷油壶和火炬。但见白凤一声令下,数百个油壶、数百个火炬沿着大营两侧一起投出,然后大营的每个出口都被瞬间铺满了火苗。
整片草原迅速燃烧起来,成燎原之势!
在这个低地里,不断涌出阵阵灰黑色的浓烟,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哀嚎啊!怒吼啊!在这个阴森可怖的天空之下,一群勇猛的战士正在火海中与敌人拼杀,飞溅的鲜血变成了火苗,在空中泛起涟漪,扭曲了视线,奔放的理想在这里以血肉之躯的形态绽放。
纵火后,白凤令麾下轻骑绕着大营周边继续保持游击奔袭的战斗姿态,专心消灭想要进去救火的人和想要出来逃命的人,而不必马上回援黄一笑。
柔然人终于开始心急如焚,好似营中进去了些什么重要人物。他们开始向黄一笑所率领的三千步卒发起猛烈的进攻,同时想尽办法分兵进营搜救同伴。
然不救便罢,一去救便会被义军的轻骑所袭击。眼看着火苗冲天,马儿不敢跃进一步,人也不敢从里面冲出来,如此这般,柔然人分兵乏术。
柔然人因为迟迟攻不进龟甲阵,也无法冲进火场内救人,慢慢开始感到军心涣散,进攻的步伐降下了,甚至有些异性部族的军队开始陆续撤退,仿佛是准备回去求援才做出的万般无奈之选择,兴许储君的生死他们根本不在意。
但好景不长,一场早有预料的暴雨此时轰然降临,大营处灰黑色的浓烟随后被白色的烟雾所代替。火,灭了。
“黄泉将军,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有小厮问黄一笑道:“再这样下去,弟兄们都会撑不住的!”
黄一笑听着暴雨淅淅沥沥,心中的火焰却依然没有殆尽,他豪掷承诺,说:“白凤将军事先与我商讨过,待火势一停,我们便径直往东面突围,届时定会有御夷镇的军队前来接应!”
“慢着,那凤哥哥他们呢?”一旁的沈琼枝早已浑身浴血,她问道:“难道不管他们了?”
“相信白老弟,我们首要任务是要保住这些弟兄。”黄一笑如此安抚罢,旋即下令道:“全军听令,向东面突围!”
刹那间,原处于死守态势的三千义军转而大举压上进攻,在滂沱大雨间,马匹无法在泥泞软滑的土地上驰骋,柔然铁骑应对不及,方想压制义军的殊死一搏,便立刻在大雨中变成了滑稽的丑角:或是摔下马断了骨头,或是马儿劈叉停在原地不能动弹。
没有了骑兵,义军突围之路便没有了最大的威胁,然而面对区区数千人的反击,柔然人即便只是徒于抵抗,也能在这个过程中消耗许多义军将士的性命,黄一笑等人陷入到极其惨烈的搏杀之中。
暴雨掺杂着血液变成血水流到每个洼地里,变成一个个小小血池,其中有北镇人的血,也有柔然人的血。
就在最需要振奋军心的时候,一个能让所有义军将士们重整军心的消息传来了!
“敌将授首,我军胜利了!”
“敌将授首,我军胜利了!”
“敌将授首,我军胜利了!”
消息迅速传遍整个战场,紧接着,一个头戴银盔,身着银甲的少年将军带领数千军士回援而来,他们从大营里涌出的浓浓白烟中忽然出现,其中有人举起旗帜,就在“讨贼平乱”这面旗幡之上,正悬挂着一颗人头,诸位定睛一瞧,居然正是那柔然王储君的首级!
柔然人登时溃不成军,闻者逃窜,见者跪降,而那些异性部族麾下的军队早便逃之夭夭。他们看见白凤来到,直以为是天降煞星,不仅带来了十年难遇的暴风雨,还借此杀死了柔然王储君,顿时心气全无。
五千人击溃数万人,此一战,使黄泉将军、白凤将军一时名冠北镇。
御夷镇中亦有说书人为此作诗云:“背水一战,凌云壮志在此间。遁甲奇门,引君入瓮烧连营。天降神雨,剑客雾隐杀贼首。功盖三军,智勇谋略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