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御夷镇由于常年少雨,所以起初在汉人接管的时候,众人合力在镇子附近挖了一口大井。
特别的事情在于,这口井的大小不亚于任何寻常的湖泊,所以汉人们都把它叫作“神女湖”,而鲜卑人则用“神女的眼睛”来称呼它,因为在白天里,这片的湖泊就像鲜卑美人的眸子一样纯净湛蓝。
凭借经年累月存储的地下水,以及偶尔从天空降临的甘露,御夷镇适才不必为用水问题发愁。神女湖也作为汉人和鲜卑人友谊的见证,一直养育着御夷镇里的百姓直到今天。
后来御夷赵家出资修建了水渠,将神女湖中的水导引至镇子里供给每家每户使用,此举不仅方便了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更是促进了两族人民和睦相处。
在这之前,人们都必须要跑到十几里外的湖泊边上打水,现在只消派上些人看守水源,便可以在家门口汲水使用。
大大小小的涵洞充斥在御夷镇的大小街道之下,潺潺的水流便在其中静静流淌。完成如此壮举,赵家自然甚得民心。所以赵小妹即使只是走在路上四处玩耍,也会不时受到镇民们的拥戴与敬仰。
有些不明状况的外来商贾会与本镇人士说道:“为何你等会为这样一个小娘子卑躬屈膝,如此敬重?”
而大家都会理所当然地回答:“这可是本镇的大贵人赵苇老爷子的千金,谁要是能得到她的青眼,保准会有好事情发生啊!”
这座伫立于苍茫原野之中的繁华城镇,便是如此这般的在赵家之扶持下,于“七镇之乱”后的二十年内声名远扬,势力渐增,再无人胆敢轻视。
一行人走过了几段路,看到有母亲带着小孩在涵洞下面用木桶取水,有几个街头少年在高屋建瓴之间玩耍打闹;商贩叫卖着,走卒驱赶着载满货物的牲畜,在路上巡逻的官差会在旁边帮忙开出一条路来,以免发生事故。
这些场景是流浪中的人非常难以见到的,而今,他们也能从中找到一份归属感。
是夜,秋风带着酒香从深巷里四溢散开。赵家商行内里皆是灯火通明,每一间屋子都敞开了门窗,呈酒递菜的小厮络绎不绝,搔首弄姿的舞娘跟随音乐旋转、翻腾,摇摆着裙曳。
这场极尽欢腾的酒宴是赵括为娄菁华和白凤等人专门准备的,所谓接风洗尘,便是迎接顺利之风,洗净一切旅途上沾染的红尘俗事。
而酒水,便是这仪式中必不可少的东西。
许多本来便借宿在商行里,却不是娄家商队行伍中的人也被吸引加入到盛宴里,他们先是在屋子里用过便饭,然后一起坐在席上挽杯攀谈。
虽说他们的话题谈不上经天纬地,只是些家长里短,但也足够有意思。时而弄得众人哄堂大笑,时而又开始争辩起来,热闹非凡。
赵括和娄菁华这对宴会的主人和主宾稳坐高堂之上,看着诸位小厮的喜怒哀乐,有的时候也会不禁跟着他们的情绪走,大喝几声“好”。
不过少顷之后,娄菁华便开始发觉不对劲,逐渐消沉起来。
趁着赵括适才敬酒回来休息的片刻,娄家女儿便悄悄揪着对方袖子,问道:“怎么你爹还没来?本小姐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享乐的!”
“哎呀,急什么!”赵括颇为不耐烦地回道:“你先小酌几杯,说不定,我爹他就来了……咦?怎么不见白兄,这家伙不是特别喜欢喝酒吗?”
“他都伤成这样了还喝酒,你想让他死啊!”娄菁华回以更甚的怨气,连看都不愿意看赵括一眼。
“对啊,我怎么给忘了!”赵括扶着额头,一副酒酣至极的模样:“哎哟不行,我得去睡一觉,要是让老爹看见我这副模样,肯定没有好下场。”
话音刚落,娄菁华定睛一瞧,发现赵括业已起身远离了座位,准备直奔向屋门。霎时间,娄家女儿才开始发觉赵括的心虚之处,捡起酒杯便扔了过去,大嗔道:“你这混蛋,敢骗我!”
随即提起裙子小跑着跟去。
赵括不知怎的跑得也飞快,眨眼间便没了影子,他趁机躲到了阿鹃和赵小妹用膳的屋子。
按理来说,仍未出阁的姑娘是不能随意与其他男人一起用膳的,所以阿鹃和小妹需得另外安排。不过娄菁华却已经是超越了这个常理,因为在赵括看来,她与自己并无二异。
“你哥哥我只是想让菁华早日习惯怎样当商队头领罢了,所以,待会她来之后,你们就说没见过我,让她回去跟自己的小厮好好相处!”
在赵括的一通解释下,小妹和阿鹃天真的相信了,相约一起将赵括藏了起来。
不过少时,娄菁华果然找上门来。她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两个对赵括最亲密的女人,以最坏的打算去猜测,可还是被蒙骗了过去,最后只得乖乖回头。
临别时娄菁华还留话道:“既然世叔今夜不来,又何必浪费我的心情。若是赵括下次还敢骗我,我就把他给杀了,到时候你们两个可别拦我!”
这句话激烈的情感真挚无比,让旁人深信不疑,以至于娄菁华离开后的好一段时间里赵括都不敢从暗处钻出来。
之后,赵括摸着黑走到商行外面,他连灯笼也没打,生怕让人发现自己偷溜了出来。虽然他也不是在做什么亏心事,只不过是想要找到白凤的踪迹而已,但还是对娄菁华外柔内刚的性子感到心有余悸。
关于白凤的去向,他一路上把能问的人都问了一遍。无论是客店小厮、街上的衙役、送货的小孩,都没有人见过这样一位少年剑客。
正当毫无头绪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御夷镇的至高处——那一座鹊桥。
只见两个人影依傍在桥边,在那一颗硕大的宝石之上。
赵括顿时便知晓了白凤的所在,窃笑着踱步而去。
时过境迁,赵括走到鹊桥前,白凤与慕容嫣像是早有预料一样与他相互挥手致意。
“白兄,怎么大好的宴席不来,非要到这里去?”
“身上有伤,要戒荤戒酒。”
“身上的伤势如何?”
慕容嫣在旁抢言道:“伤势不轻,都已经被打得昏死过去了,真不知道你们当时是怎么打算的……”
“唉,慕容姑娘,这也是迫于无奈啊!”赵括看着桥下御夷镇的万家灯火,感慨道:“你们瞧,这里是不是很漂亮。”
“的确很漂亮,很安宁……”慕容嫣道:“好久没有这样享受过平静的滋味了。”
“这样的平静,即使是用生命去交换,也是值得的。”
白凤说罢,几人倏然觉得这样的平静异常沉重,之后皆是默默欣赏着夜色。
此时此刻,没有谁想回忆起,二十年前的御夷镇是一片怎样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