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再来,淮安神兵城的那堆废墟外貌未改神韵大变,废墟还是那堆废墟,鬼城却不是那座鬼城了。
杨臻绕到上次徐枢领他去的那个入口。
入口朝后,对着一片空地,空地里原来是杂草丛生,如今成了一整片小梅树杈子。也不知道那家伙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树苗,看样子刚栽上没多久,这是大爷起了养鸟的心思吧。
“我栽得怎么样?”徐枢腰上挂着把大长剪子问。
“杂乱无章,不成模样。”杨臻笑,“你之前就没学点修花的手艺?”
徐枢翻了翻眼,把长柄剪递向他说:“我不懂,你帮我改改?”
“干我甚事。”杨臻才不进他的套。
徐枢往断阶上一坐说:“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之前不是有五个倒霉鬼搁你这儿了么,怎么样了?”杨臻问。
“不知道,”徐枢事不关己地摊手,“没准儿饿死了吧。”
“我把人存你这儿,你连口饭都不放?”杨臻有点苦闷,人要是真饿死了,那俩野鬼就可怜了。
徐枢来劲了,“我自己都没的吃,还要分给他们?”
杨臻围着他转了半圈,笑出了声:“得了吧,就你这油光水滑的模样,说没饭吃谁信?”
“你了不起,我骗不了你。”徐枢扬手一指,“人都在埋金池里拴着呢,自己去看吧。”
杨臻有些无语。他说的埋金池大概就是之前倒吊方尔玉的地方,那五个家伙又不是吊死鬼,真要被吊在那里风吹日晒这么些天怕是造成风干鸡了。
到了埋金池,杨臻一眼就看到了里头拴着的几个人。还真是拴着的,跟拴狗似的,脖子上扣着条铁链子,铁链子的另一头锁在横七竖八的木架铁柱上。
那些被拴着的人基本没什么动迹。杨臻迈进埋金池,凑近一个缩在地上的人,伸手在他的颈子上试了试,还有脉动,只不过弱得很。五个人皆是如此,跟当初方尔玉的情况差不多,不同的是方尔玉是放血放的,他们哥几个是饿的。
有个人突然动弹了一下,伴随着发出的嗷呜声也像是病入膏肓的狗,其他的人也相继有了动迹。
杨臻认真地看着他们苏醒的整个过程。正如当时从吊死鬼那里看来的疑惑一样,他们阎罗殿有一种独特的呼吸之法。
第一个彻底清醒过来的人看清眼前的杨臻之后又有了点恍惚的样子。
“你们几个,谁是头儿?”杨臻问。饿这么久竟然真的能活过来,就跟蛇虫冬眠一样?
小鬼左右看了一圈,指了指池子深处的那个还在往上起的人。
杨臻回头看了看埋金池外面站着的徐枢,朝他做了个开锁的手势。
徐枢表面无动于衷,没有立刻给他点反应。
“怎么称呼?”杨臻蹲到那个倒霉的兄弟跟前。
这兄弟瘦的有点脱相,尖耳朵的样子真的有点不像个人。他看了杨臻两眼,没有一点要搭理的意思。
杨臻不难为他,就只是默默地掏出了那节拧花链环亮在他面前。
一顿对视,尖耳朵哆嗦着目光说:“穷鬼。”
不是骂人,他真是穷鬼,之前出门带出来那副竹节锏还是问雷鬼借的,这他都还给人搞丢了。
杨臻也无语这个诨号,他说:“你们老巢出事了,索命鬼等你们回去呢。”
穷鬼像是脑子有点木,把话听上去反应了很久才问:“出了什么事?”
“被温凉端了,现在就剩索命鬼和吊死鬼了。”杨臻说得简洁明了。
“温凉?”徐枢锁开到一半瞬间来了神。
杨臻对着穷鬼点头,说:“你见过出钱让你们杀梁源的人吗?”
穷鬼这回反应了更久。
杨臻觉得自己里有点强人所难,他站起来说:“这样吧,难为了你们这么些天,我请你们吃一顿怎么样?”
“好!”穷鬼这回反应快。
杨臻给了徐枢一个眼色,徐枢麻溜地把锁全都打开,然后和杨臻领着五只小鬼出了神兵城废墟。
满桌盛宴,五个兄弟吃得满面油光。
“你真的饿了他们大半年?”杨臻和徐枢换盏。
“我确实没管过他们。”徐枢说。
“奇了,哪怕是靠喝雨水也不好坚持这么久吧?”杨臻问。
徐枢一杯品尽:“这有什么,阎罗殿的鬼息法,源自奚山君的《绣经全图》,练好了只靠饮点露水也能坚持百八十日。”
杨臻开了眼界,他在江湖上活跃的时候阎罗殿早已没落,没有兴风作浪的恶名加持,他也无从了解。
“你见到温凉了吗?”徐枢突然按住杨臻斟酒的手问。
“没有。”杨臻答了一句后又补充道,“这回没有。去年在兖州见过,他行刺不成,逃亡之时被我撞见了。”
“行刺谁?”徐枢问。
杨臻凑近了些低声说:“当今圣上。”
徐枢脸色复杂,有心惊肉跳有不出所料又有爱莫能助,最后只是吞声饮恨,一个人闷声接连干了好几杯。杨臻没想细品他的心绪,转而又朝那五个在饭桌上报仇雪恨的鬼兄弟问了句:“吃得怎么样?”
“诶呀!”穷鬼一时半会儿还腾不出嘴来说句完整的话,只能连连拍桌以示赞叹感谢。
“现在能想起来了吧?”杨臻问。
穷鬼点头,指着旁边一个大脑袋的弟兄说:“我们哥俩儿当时见过!我俩去领活儿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走。”
“还记得长什么样吗?”杨臻又问。
大头鬼积极点头配合道:“那家伙是一双小眼睛,眯缝似的。”
“对!”穷鬼说,“个头不高,脸大概是这么个形状……”穷鬼支棱着两根筷子配合着几根手指摆出了个长条多边的形状。
“长鼻子,”大头鬼又补充道,“这个地方挺胖。”他撑了撑自己的鼻翼。
“扫帚眉,平脸盘。”穷鬼说。
“没错没错!还有耗子耳呢!”大头鬼说。
“对!我刚想说这个来着!”穷鬼说,“那人看着就命苦,一脸衰相!”
杨臻盘点着他们这些形象具体的描述,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目标。他招呼堂倌送来纸笔,一顿龙蛇飞走后把稍显潦草的一幅丹青画像立起来问:“是这个人吗?”
穷鬼和大头鬼凑近仔细看了看后皆是点头,穷鬼说:“少侠好神的本事啊!凭我们兄弟二人的几句描述就能把人的模样画出来?”
“只是凑巧,我也认识这个人罢了。”杨臻只放出了笑意,却藏起了冷笑的寒意。
五个鬼兄弟也没兴趣知道这人是谁,他们只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何况杨臻还要给他们出回去的路费,他们就踏踏实实回去等见着了索命鬼再打算日后如何吧。
他们吃饱喝足了之后趁着天还没黑就领了盘缠踏上了回家的路,经此一遭,他们怕是得安分很久了。
徐枢一杯接一杯地自己灌自己,鬼兄弟们离开之前他就已经喝趴了。
杨臻辛苦一回,好心把他背回废墟去。往背上一驮,杨臻就忍不住夸了他一句:“长得可真结实啊!”
徐枢比看上去沉多了,不知道是肉实还是铁密。
路上徐枢并不老实,间歇几回抽搐哆嗦,还说了几句不知是胡话还是梦话的呓语。
“师父……师父,师父!您为什么不要我了……别赶我走……阿巧不想走……不想走啊!”
能听清的大概是这些,还有些吐字不清的难以辨明,大抵都是车轱辘话。
杨臻无语:你没走啊,明明是我在背着你走嘛!死沉的醉鬼。
又是一个抽搐,徐枢哼哼唧唧了片刻后呢喃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快回来吧……神兵城都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