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之后,得了消息的人纷纷赶来。动作最快的必然是秋清明一行人,紧随其后还有方通淮、蒯粟等人,连单以谋和梁源他们都匆匆而来。穆琏只可谓姗姗来迟,不过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应该是竭尽所能地赶过来的。
那日事后,焦左戎向周从燕交代过,穆淳看到钱津达之时恨不得直接杀了他。焦左戎也被惊到了,当时穆淳闷不做声地霍然抽走犀月的剑险些一剑劈了钱津达。虽然动作颇为笨拙,但看架势却坚决得很。在听完焦左戎的解释之后虽然利索地收了手,可离去之时那副奇差的脸色却被周从燕看到了。
相较于穆淳的失态,穆琏看上去要冷静得多。扈坚良站在穆琏旁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或许他根本不愿意穆琏为列,毕竟旁边那许多人看穆琏之时眼中好似蕴着千刀,扈坚良没本事,实在熬不住这种在刀尖上蜻蜓点水的感觉。
穆琏坐于堂中,面对着武林中一众当家主事之人,品茶环顾之下却无半分惧色。
怀春医馆装不下这么多人物,此刻他们所处之地是黄州府衙。
他身后戍卫的青衣黛衣倒是异常紧张,他们替主子提防杀意,但以他们的本事也根本招架不住秋清明任去来这么多江湖巨擘,他们学不来穆琏那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气派,他们尚在考量对策,殊不知他家侯爷深知怕也没用,更不必在紧要关头把力气浪费在发抖上。
“事已至此,你们还肯费心力吊着钱津达的命,着实令本侯钦佩呀。”穆琏刮着茶气说。
周从燕暗了眼色,徐枢说的没错,朝廷在这件事上无疑更倾向于直接把污点擦掉。“留他自有留他的道理。”她看着穆琏一下又一下地刮着已经所剩无几的茶气说,“如果没有这个活证,江湖又如何向侯爷和朝廷交代呢?”
话是反着说的,穆琏听得出来也明白得很,该有的交代是他和他们朝廷该向江湖交代,费劲折腾这么久最后只落得个丢人现眼白给江湖作孽添麻烦的结果,且不说江湖需要他给一个说法,朝廷那边他也是不好交代的。
“人心不足啊。”穆琏呴气,“枉费一番辛苦,横生这么一遭更平添了许多周折,又不知要消耗多少时日了。”两句话说完,穆琏便感到一股窒息的氛围聚拢过来,两眼在面前一众诸人的脸上飘过一遍后不禁折中了一回。“只是害得杨臻受这么些罪,嗐……”一口气叹得甚长,可认错的言语却仍不肯说出一词半句。
周从燕面上异常冷静,秋清明等人也差不多算是平静。谁都明白,这里并不是个可以给他们公道的地方。周从燕忽然有些可惜,穆淳不在,于此事上穆淳的态度都比穆琏拿得出手一些。“在座诸位恐怕都有话想要问一问钱津达,所以此人还是留着比较好。”她说。
穆琏并未立时跟一句什么话。
聚众沉默之间,周从燕又说:“何况未及审问就急着把人除掉,难免落人口实,白叫侯爷沾一个临危卸责的名头。”
蒯粟从旁看着不由得生出了许多钦佩,凭他有多少底气与胆量都不敢对朝廷千尊万贵的侯爷说这样的话。他们这些武林中人,对于钱津达所涉之事都有许多愤懑,但没有领头开口之人便一个个的都能耐得住心性,最后还得靠所谓魔教的一介女流替他们出头。蒯粟的钦佩旁又升起了好笑,不知其他人会不会觉得羞愧,反正他是觉得面上灼热。周从燕会与镇原侯当面对簿或可说是她因杨臻之故而为最相关之人,可在座的其他人又有哪个与此事无关呢?昔日崆峒峨眉丐帮逐一被清洗,始作俑者正安然坐在对面,力挽狂澜者却尚未醒来。
穆琏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既然你们想要个结果,那就好好审审吧。”
“穆侯爷。”梁源突然站了出来,“有件事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穆琏看了他一眼:“你说。”
隐在参宿身后的单以谋未卜先知般凝了脸色,他似乎料到了梁源要说什么。
“四年前我崆峒先是掌门羽化,后又是楼师叔和家父相继殒命,这份罪责虽说最后落在了大师兄许重昌的头上,可却又与派外多人有所勾连,侯爷对此事可有了解?”梁源越说越愤劲,可见之处青筋跳动看着颇为骇人。
单以谋闭上了眼,他掩盖了形容,梁源不知他这个当事之人也在场,就这般单枪匹马地单刀直入,单以谋不敢有这样的胆量。
“你想知道什么?”穆琏放下茶杯看着他。
“崆峒,还有峨眉和丐帮的事,是不是你安排的?”梁源的话到最后已经成了嘶吼质问。
“放肆!”青衣探步呵斥,“不可对侯爷无礼!”
梁源血性上头,甚至不怵直接动手。
蒯粟和参宿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火烧到了他们便骑虎难下了。参宿尚在底下征求蒯粟的态度,蒯粟亦是不敢冲锋陷阵。
穆琏冷笑一声,却不作回答。
秋清明与任去来也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们心里的底线便是一旦起冲突他们绝对会护住梁源,撇开什么武林同气连枝的排场话,光是为施行远的在天之灵也不会袖手旁观。
周从燕伸手把梁源拉了回来。梁源本还想挣扎,但看到周从燕的表情之后却冷静了许多。蒯粟微微起身帮周从燕把梁源拉回来暂且拦住,梁源明白了他们眼中不言而一的意思。
时机未到。
只此一桩,再多理由都得统统让渡。
周从燕匆匆回到医馆之时刘聂率先迎了出来。
“教主,属下来迟了!”刘聂见面先赔起了不是。
周从燕眼下无心管他,草草应了一句继续往前走,又往里几步之后肖家兄弟围上来通报道:“教主,镇原侯家的世子在里头。”
“你们……”周从燕的责备立刻冲到了嘴边,看门都看不住,如何堪用?
“拦不住啊!”肖代篆讨饶。
“教主勿忧,宿先生徐先生还有林医仙他们都在里面看着呢。”肖代隶一边劝慰一边为周从燕清开道路。
“教主!”刘聂赶在周从燕进屋之前得空插嘴把人叫住,“平右将军——明尊似乎也知道了,他要是过来的话……”
周从燕看了他一眼:“由你招待吧。”霍然开门,她直接与穆淳迎面相遇。面面相觑了两个呼吸,周从燕皮笑肉不笑道:“世子不至于如此乘隙而入吧?”
“我绝无害他之心。”穆淳道。
周从燕鼻哼一声:“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穆淳的面色有些僵硬,他确实没资格说这样的话。
周从燕迈过门槛把他请出去,把着两扇门合上门之前睇视他道:“问心无愧很难,但我没想到厚颜无耻这么简单。”
屋门被砰声阖上,留穆淳一人怔立,周围还有一众看呆吓傻的人。
静悄片刻后,院里的人各自复归忙碌,更显得穆淳那主仆三人像外人。
刘聂在众人散尽之后悄么声地靠过来矮声道:“殿下,那钱津达留着恐怕后患无穷啊。”穆淳并不理他,他又进一步进言:“眼下只有让他带着所有的罪责去死才能为殿下和侯爷省去多余的麻烦呀!”
“你为何在此?”穆淳乜斜他一眼道。
刘聂一时塞语。
穆淳盯着刘聂看了许久,刘聂勉力遮掩但仍越发虚怯。穆淳挥袖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句:“不要做多余的事。”
待穆淳离去,刘聂因恭谨而微弓的身板坦然板直,无声地冷笑并未让任何人窥见。他原本还想往屋里去,余光之中却看到吴乃学由人扶着颤巍巍地进了院,他垂脸一埋悠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