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几乎没有收获这样的结果无人愿意接受,逗留之下又走访数日,目击之人仍未找到一个两个。杨臻还有官务在身,不能在黄州久留,此地便交于焦左戎和陈默等人继续暗中盘查。
离开黄州的前夜,杨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惶然起身独自一人如同一道游魂一般又到了那片林子。脑子里疲倦得不行,腿脚却不肯松懈,他就像小时候林年爱哄着他在菜园子里犁地一样,一寸一厘地在林子中搜摸。
星光隐隐,夜色寂寂,山风侵人,更深露重,没觅完一圈杨臻就有些被凉透了。
杨臻靠在一棵怪松旁边捧手哈了两口气,他或许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身边总有个人陪着他。他不是个惯于依赖人的人,又或是说这世上无需他操心的人太少,所以难得遇上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才让他如此珍重。
身后窸窣,杨臻扭头之际那里便有什么东西立即飞窜了过去。杨臻往上斜了一眼,听着风声转弯的动静,扬手从怪松上拧下一颗尚未裂果的松球,追着那道夜猫影子砸过去。
哇呀一声,那人一个趔趄趴到了草丛里。
杨臻过去在他爬起来之前拎着山鬼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这人是一身猎户打扮,被杨臻一碰就嗷嗷不断地求饶。
“大侠饶命!小的只是这附近林子里的猎户,绝无作恶,绝无作恶啊!”
“你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恶事?”杨臻问。
猎户愣了愣连忙道:“猜的,小的猜的,这几日里林子里突然出现了不少陌生人,附近都传开了……”
杨臻抬手,擦了擦山鬼的剑鞘把剑收回背后,看他颤颤巍巍爬坐起来又问:“夜深至此,你来这里干什么?”
“小的前些日子在附近下过几个套子,想着过来摸摸状况,老远发现了大侠你好奇才多看了一眼,小的真没想打扰您的!”猎户抱手讨饶。把猎户的话听完,杨臻原本不大的兴致突然来了劲,他慢条斯理地慢慢蹲下来打量着猎户。猎户被他看得愈发紧张,暗戳戳地退缩道:“大侠……这,我真没想打扰你,你就放我走吧!”
“收获几何?”
杨臻的问题让猎户不堪防备,好半天都没能答出话来。
“没呢,这三天两头一出出的,啥好货不给吓跑喽!”猎户一副苦不堪言状。
“前些日子下的套——”杨臻不急着戳穿他,“你守在这里拢共见过几拨人?”
猎户竖起三根手指老实交代:“三拨,最先来的是毒尊,他领着人把死在这里的人收拾走了,后来是两个小的同行模样的人,最后是大侠你们,他们跟大侠你一样好像都是来调查之前那件事的对吧?”
杨臻并无兴味满足他的好奇,反倒玩味地看着他问:“你认识乌显炀?”
猎户被问懵了,反应了半天都没能转过弯来。
杨臻站起来俯视他道:“你在这里等我?”
猎户满目的困惑乍然变成惊慌,紧着嗓子眼不过换了两口气之后蹬腿便跑。常年穿梭于密林之间的行家本事使他顷刻之间便窜到了数丈之外,方要呼号庆幸,远处的杨臻朝他一甩手,他顿觉头皮一凉,紧接着发髻子便被什么东西扽住,腿上还在往前使劲,但脑袋却被十分不讲理地往后一扯,猎户瞬间便被扬了一把拽翻在地。这一跤跌得过分结实,猎户差点背过气去,直到杨臻收回弦尺的雪线走过来,他还没从那一下中恢复过来。
“别害怕,只是猜猜而已。”杨臻二指勾着猎户的毛领子把他拉起来,“我还没问完呢。”这人是个打猎的没错,可出来巡山收套连把柴刀都不带,何况前些日子下的陷阱而今三更半夜才来捡,遑论知道来的人是毒尊却不晓得乌显炀是谁。杨臻问:“你说第二拨来的人也是猎人打扮,那俩人不是你们本地的猎户吧?”
“对,对!”猎户点头如捣蒜,“之前没见过,就见过那么一回!”
“他们具体是什么时候来的?”
猎户诚惶诚恐地仔细回忆道:“大概……在毒尊之后的两三天里吧,在这转了几圈就走了。”
杨臻看他哆哆嗦嗦的样子知道他挺不了多久,好心地箍着他把他扶起来说:“那两个人我还得查,这几日可能还会来找你,方便留个话么?”
“方便!方便……”猎户颠颠地答应,“小的就住在东坡那边距此八里地的清水沟,我姓魏,村里一问都知道。”
“好,多谢你了。”杨臻撒了手,看他点头哈腰连滚带爬狼狈地消失在了夜林中。有风经过,林中枝叶窸窣,反倒更显静谧。杨臻有片刻的恍惚,幻想背后便是那棵峨眉含笑,但真回头去找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自此寂寥,杨臻低头往回走,出了霜林身后有人出声:“先生?”
月落参横,初晖将拂。
杨臻回头看清躲在树后的方尔玉之后一时间有些茫然:“你怎么在这儿?”
方尔玉不回话,夜半惊醒之时发现隔壁的杨臻不见了,他不够了解杨臻,以至于瞎蒙乱撞地找了好久才在这里碰到了运气。
杨臻并不期待方尔玉真能给他什么耳目一新的回答,寥落地继续往前走。一路游荡,溜达到大街上时夜色已揭。杨臻走着走着突然驻步,往旁边挪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一家店面前的石阶上。
方尔玉短暂困惑,抬眼看到酒馆的幌子试探着问:“先生是想喝酒了?”
杨臻也不说话,潦草地坐在盖了几片枯叶的地上。方尔玉没办法,这个时辰没有店铺开门。只是他看着坐在地上的杨臻稀罕地觉得像个讨不到饭的叫花子,实在是有些惊人。也许是为了不让杨臻一个人独自丢脸,方尔玉干脆也坐到了杨臻旁边陪他一起等。
鸡鸣狗叫过几轮,酒馆在街上的一众店铺中最后慢腾腾地卸了道门板。“嗐哟!”酒倌被吓了一跳,“两位大爷这是干嘛呀?”
方尔玉不知道杨臻想要什么酒,只能着杨臻自己开口。杨臻则在酒倌的又一次问询之后才说了句:“烫两壶酒。”
酒倌热情吆喝着招呼这两个奇怪的客人往店里去,毕竟是今日里头一单生意。来往卖力,两壶酒很快便被摆到杨臻手边,酒倌搓手殷勤地问要不要再添两个小菜,等了半天只得了句不用。
杨臻倒好的第二杯酒被他放在了自己左手边。方尔玉有些茫然,他虽然不贪图杨臻记得他的一杯酒,但他明明坐在杨臻的右边,杨臻却把酒杯放在了他对面没人的位置,莫不是他坐错地方了?困惑许久,杨臻倒了酒又不喝,方尔玉也不敢擅自动弹,两个人就这样诡异地坐着耗到了酒馆其他客人的到来。
街上有人狂奔,虚影嗖的一下飞过去之后没多久又倒了回来。连舟渡叉腰站在酒馆外咧嘴,可算是让他找到了。“这大清早的!”他几个大跨步站到杨臻对面,“你跑出来喝酒?”
杨臻抬头看了看他,开口道:“早。”
连舟渡甚是纳罕,看着他这副虚乏疲惫的样子问:“你昨晚不会没睡吧?”
杨臻想敷衍几句但到了嘴边都成了一声轻叹,“四哥呢?”
“在别的地方找你呗。”连舟渡也是无奈,师弟大了心思难猜,他没那么多心眼子去理解杨臻的想法,幸好师父给他派了个脑子好使的跟班。“走吧,有什么话回去说,你不是还要去荆州吗?这个样子怎么行?”连舟渡大手一揽把杨臻拉起来说,“跟师兄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