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从燕很快收到了竹叶青从荆州寄来的信。
被竹叶青逮住之前,杜三斤正打算收缴聚剑山庄的残余家当。他看上的不是聚剑山庄里的那些瓶瓶罐罐,这座庄子和庄子外的那块地才应是他的囊中之物。
多年未见,杜三斤一时都未能认出竹叶青,直到火盆里的红炭爆花惊动出了她衣襟之下的爬虫之后,杜三斤才知大难临头。
钱津达这些年来干的事多少都有杜三斤的支持,盟主推选之前,钱津达具体做了些什么杜三斤并不清楚,他只以一个江湖贵友的身份给了钱津达许多银钱上的支持。他最不缺钱,而钱津达手底下又有那么多剑客,可以给他许多庇护。一向堪称贫乏的聚剑山庄之主几乎是被杜三斤一手供上了盟主之位,甚至于这次钱津达破釜沉舟对杨臻下手都有他的怂恿,这座院子便是杜三斤的家产。钱津达计划破败后,他又派人在黄州造势,试图掣肘周从燕的善后之行,更为自己侵占钱津达在荆州的地产争取时间。
恨归恨,但如今周从燕没那么多情绪分给杜三斤,何况杜三斤的结局实在令她噎语难评。
杜三斤面对竹叶青时哆哆嗦嗦地说了不少,到最后为了活命竟然要与竹叶青动手,混乱间惹毛了竹叶青怀里的虫子,那小东西冲着杜三斤的肥脸就是一口。竹叶青本还有些许善心救他一救,可他却以为竹叶青要进一步了结他,嗷嗷叫着连滚带爬地逃走,待竹叶青和杜三斤那几个伙计找到他的时候他已毒发身亡。
竹叶青在信上还提到过尤不谖的事,周从燕对此也有所打算,如今钱津达已死的消息她封锁得紧,尤不谖尚且不知。她若是凭此去与尤不谖交涉,应该可以问出不少事。她多少能猜得到,钱津达之所以有先前那样的下场多半是因为杨臻已经坐实了他的不少恶行,只可惜如今杨臻尚未醒来,她也无法确定杨臻到底查出了些什么。她不是个守株待兔坐享其成的人,眼下靠她能查出一些便是一些,将来总有用处。
周从燕难以想象,从前他们之间的那些恩怨竟致于杜三斤做到如此程度,而今他这个下场,她也无心唏嘘。
折信收起时,刘聂叩门请入。
“教主您找我?”刘聂脸上还有许多笑,“听说明尊来过了?”
“嗯,”周从燕点头,“他已经辞掉明尊之名了。”
刘聂眸中一亮,提来炉上的滚水冲茶道:“毕竟身份有别,他这样选择也在情理之中。”
花千树朝她抱怨的话此刻面对刘聂确实想问一问,只是耷眼之际扫到他束腰的佩带上,她突然间在脑子里过遍了许多此前未曾关联细想的事。
“小花在京城那段时间多亏你照顾,依你看,京中之人待他如何?”周从燕问。
刘聂陪笑:“都是血脉至亲,何况还有杨将军的关系在,肯定不会吃亏的。”
“小花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为什么要接受敕封?”周从燕看着他问。
刘聂脸上有些戏谑,摇头道:“总不能抗旨不遵吧……或许……可能他还有些怨念吧,就算接受也不过是拿到了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
“怨念?”周从燕喃喃。
“毕竟他当时是被放弃的那个。”刘聂叹气。
“那你呢,你可有怨念?”
刘聂不由得怔住,他谨慎地盯着周从燕的眼睛看了片刻道:“教主这话从何说起?”
“你去过城东边那片林子吗?”周从燕问。
刘聂并未从她面上眸中看到什么愠意,慢慢摇头道:“不曾去过。”
“那这是什么?”周从燕把那颗黄玉珠子从袖口里侧扽下来放在了桌上。
刘聂有片刻的茫然,但也迅速警醒,盘算措辞间不禁垂手摸上了自己腰带上的黄玉装饰。他启齿道:“这么寻常的东西……”
“这是在剑魁遇害的地方找到的。”周从燕看着他腰带上正好少了一颗黄玉珠的位置。
刘聂还有话讲:“教主……”
“你从一开始就参与在穆淳和钱津达的计划之中吧?”周从燕说,“平凉出事时你虽然不在场,但试武大会却有你的身影,后来的峨眉丐帮也不例外,苏纬和剑魁出事之后你总能最适时地出现。”
“教主,”刘聂把水壶蹲回了火炉,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年诸事频发,您入驻神女峰之后我也没有过丝毫反对,如果我尽力追随你出现在您面前始终揣着为您分忧的心却要被您这么怀疑的话,做属下的我是真的会寒心啊……”
周从燕开口截断他的衷心宣泄,淡漠地问:“你在京城呆了多久?”
刘聂一时哽言。
“想清楚再回答我。”周从燕看着他说,“你也知道小花来见过我。”
刘聂在与周从燕对视间眼色逐渐阴沉下来:“他说过什么?”
“你做过的事,他都知道哪些,你们之间应该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吧?”周从燕撑手道,“你妹妹的事你真的一点埋怨都没有吗?换血计划废弃,钱津达身死,你却能全身而退。你早早离开京城,在黄州和荆州之间来回忙活,这座院子你比我熟呢。”周从燕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也有些紧张,毕竟大部分都是基于猜测,虽然她说得模棱两可,但心里有鬼的人听进去之后却不会那般模糊。
刘聂的沉默以慢慢跪在周从燕面前结束。
周从燕无声地呼了口气,起身道:“你很厉害。”她心底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清楚意识到的恐惧,她那些话说得含糊,涵盖了太多事,可刘聂却没有一点反驳。也就是说,换血计划里三派的苦难、嵬名岘的死甚至是杨臻在黄州的遭遇都有他的手笔。意识到此之时,周从燕再见多识广都难免觉得胆寒。
“教主,我也是一时糊涂……”刘聂埋头闷声道。
周从燕冷笑未及,事到如今竟然还能说得出一时糊涂。
“当初花千树提前一步要展开换血计划,为了逼退前任教主不惜暴露宿离的身份将巫奚教置于险境,我为了给神女峰留一条退路加入了镇原侯世子对江湖的谋算,可我根本无力反对世子的安排,后来穆侯爷奉命接下整顿江湖的行动,让我配合钱津达行事,我如何能拒绝?”
“杀剑魁也是穆侯的意思?穆侯会同意你们对似寒下手?”周从燕压着怒火质问。
“我真的是一时糊涂……羽舒死的时候……”刘聂忽然间泣不成声。
周从燕难免动容,往前几步想要把他扶起来,他却趴在她的臂弯里愈发嚎啕。“你妹妹也是可怜,但你不能——”周从燕刚要劝他几句却发现他有了些多余的动作。刘聂动作也是够快,一搡手便从腰后抽出了一把短刀,屋中有些晦暗,那刃隐秘的银光从下方闪出,直冲着周从燕而来。周从燕嗓口骤紧,不过今日之她已非昨日,这样明显的杀意实在奈何不了她。她胸膛后缩一寸提腕直接扣住了刘聂的手,冷冽而视:“这也是你的一时糊涂?”
“教主,”刘聂眼神乍然干净地看着周从燕说,“沈唯也是我引荐给穆琏的哟。”
周从燕一愣,先前穆淳告诉过她,沈唯和穆琏接触过,他把杨臻的身份散到京城也应该另有同伙,原来一切的关窍在这里。
到底是何等仇恨能致于此?
她恍然又困惑之际,刘聂撒开手,短刀无声掉落被另一只手接住之后毫不犹豫地捅进了周从燕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