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欣出生时是个细雨蒙蒙天。
此前不久,嵬名岘把第二封信交到季菱手中。在这一封信中,苏纬给季菱讲了些归途上见闻经历,更重要的是苏纬终于给孩子想好了名字。
季菱一手护腹一手捻信,欢喜中尽是甜蜜与陶醉,读着苏纬的信,看着他信里得意的小聪明,就好像见到了苏纬一样。
周从燕虽早就筹备了许久,但真到着手接生之时还是有些慌乱。心里慌乱,手上的功夫却十分沉着,终于抱到孩子之后她恍神了许久,许久都未能适应这种奇妙的心情。
整个药师谷都在为新添的小生命盈盈温煦,就连长久像是块枯木桩子一般的嵬名岘在面对襁褓中的孩子之时都有些焕然一新的感觉。季菱还未出月之时,收到了苏纬递来的第三封信,信中提前欢喜庆祝他们孩子的降生,诉说苏策在他的悉心照料下愈渐好转等等诸事。大多是琐事,但季菱看着却津津有味。这些日子以来,除了长情思念,只能反复捧着这几封信排解苦思。
那般软糯糯的小生命,任谁见到都会心生怜爱。一边安稳地放着襁褓,另一边有周从燕和林年爱陪着,季菱裹得严严实实地倚坐在中间给他们念信。读罢,季菱还与周从燕二人欢喜地调侃苏纬的琐碎叙述。轻快半天,季菱折信回封之时突然问:“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小师父怎么没消息呢?”
周从燕与林年爱长久以来自欺欺人的温暖笑意僵了片刻,摇头打哈哈道:“谁知道他在忙什么。”林年爱也道:“崽崽做事有分寸,连老夫都不担心。”
“小师父回京城,不知道会不会顺道去看看爷爷和阿衡……”季菱夹着信封蹭了蹭腮面。
“会吧,”周从燕猛地有些忍不住泪意,垂头埋面道,“应该会吧。”要是去山海阁,她想象不出杨臻会怎么面对苏老阁主。
外头有人叩门,周从燕总算逮住了脱身的门道,麻利地去开门。来人是肖代篆,这么些日子以来都是他们兄弟俩往来为周从燕传信。周从燕向季菱嘱咐了几句安稳休息之后背手把门阖严实,带着肖代篆往远处去一些。
“外面什么情况?”周从燕问。她实在记挂得紧,一别月余却毫无消息,怎能不叫人担心。
“教主,出事了……”肖代篆忐忑了一路仍未组织好述诉顺序。
周从燕又惑又忧:“你把话说清楚些!”
“那个,”肖代篆纠结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杨臻,只能道,“你家先生他——他不是杨恕的儿子。”
“你胡说些什么呀?”周从燕过分意外以至于险些笑出声来。换了个娘也就算了,怎么连爹都是假的么?
“不是胡说,京城里都传说他是温氏余孽,他差点杀了杨恕,后来逃出京城,而今似乎往荆州去了!”
肖代篆终于几句话便极致简洁地把那些复杂的事说了个清楚,但正因为简洁清楚,周从燕反而更加不明白:“什么情况?你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真的,不是捕风捉影,属下确认过多次,只可惜咱们在京城并无人脉,能打听出来的只有这表面的消息,内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不得而知了。”
周从燕无论如何都费解难消,杨臻差点杀了杨恕?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她着急上火撩袖子便要往外赶,事情堆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必须亲自下场,否则只在这坐困愁城还了得?
肖代篆不晓得教主要干什么,只看架势便知是去意不善,可拦又根本拦不住。关键之时还得是林年爱站出来出声阻止:“周丫头。”他在旁边都听见了,以他所知,他是可以给周从燕解惑的。“你过来。”林年爱朝她扒拉手,“跟我来。”
周从燕一路跟着林年爱埋头行至茗溪,才听他说:“你就此走人的话,老夫都不知道该怎么哄季丫头了。”
“可是……”周从燕焦急得绞心绞肺。
“杨恕的事,其实老夫早有猜测。”林年爱在茗溪岸边蹲下来说,“老夫见过温婉那丫头,纯粹的温家人,据我所知,温婉对杨恕从无情义,不论爱恨,皆是如此。所以我在十几年前刚见到崽崽的时候就觉得事有蹊跷,如今总算是得以证实了。”
周从燕困惑得十分朦胧,她确实听林年爱念叨过多次对杨家的怨念,说杨恕生不出杨臻那样的孩子,眼下回看竟然都是真话?
林年爱抬手拉了拉她,示意她并排蹲下道:“冷静一点,依老夫看,这件事迟早要暴露,至于崽崽的所作所为——十有八九是为了变相袒护杨恕一家,即便没有血缘,也毕竟有二十余载的养育之恩。”
周从燕始终无法平静:“你不担心他吗?”
林年爱喷气而笑,怎么可能不担心,自打听见了肖代篆的话,他抖起来的手就没停下过。
周从燕得不到林年爱的回应,痴痴地望着平缓流淌的茗溪,垂手掬了一捧溪水扑在了脸上。清凉甘甜,她总算冷静了一些。林年爱说的没错,杨臻若背负上温氏余孽的罪名,不与杨恕反目的话,平右将军府跑不了也要担一个同谋之名。可如此一来京城之中便再无他的立足之地,亲眷不能相见故旧不能再会,甚言之,日后逆元和药师谷都不能回——想到此处,周从燕更加揪心,她必须要去陪着他,否则他会把自己逼得一无所有。
“先老实守着季丫头吧,他去荆州应该有事要办的,要是到了荆州还长久无信的话你再去找他。”林年爱叹气。
周从燕勉强答应,眼下季菱还得由她哄着,她脱不了身,但却还有嵬名岘在,嵬名岘若是去了荆州她会放心许多。
季菱一门心思都在怀里的孩子身上,她师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忙碌,偶尔会来陪她,但拢共也呆不了多久,倒是她师爷常来跟她一起带孩子。很显然,她师爷非常喜欢小孩子。苏欣在林年爱的嘴里成了小崽崽,但凡闲的下来,林年爱围着小孩就不肯离开半步。
月子没过完,她出不了门,但渐渐也觉得周围人气越来越弱了。就说那个剑魁吧,虽然平日里说不上话,但季菱总也忽略不了他,哪怕嵬名岘杵在外头,她隔着门也能感觉到他那股呼呼冒寒气的怵人架势。近来这两日她就觉得那股煞气不见了,她好奇过剑魁成天自己闷着会干些什么。她也算半个江湖人,虽然昆仑也是大家,但这一代的传奇人物到底还是她小师父和剑魁名声最大,她像寻常人一样对那些大人物的事难免好奇。眼下月子快过完了,她有些惦记出了门看不到小师父他们。她只知道苏纬一时半会没法来找她,别人的忙碌她却不晓得。她问过她师娘,可她师娘忙得自顾不暇,也说不准什么……
又几日之后,季菱在林年爱万般满意的允许之后坐完了月子。时已入秋,天气转凉,好在药师谷总是最宜人的。这一日傍晚来给周从燕传信的肖代篆顺道给季菱带回了苏纬的信,季菱欢欢喜喜地把信念给苏欣听,捧着信看过不知多少遍,直到沉沉而眠之时还未松手。
次日清早,周从燕轻轻敲开了季菱的房门。她苦熬了数日,终于还是再难熬下去,她想与季菱交代几句便赶紧去荆州。
门开之后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先看到了季菱古怪的面色,不觉间改口问:“怎么了,昨晚没睡好么?”
季菱好似有些失魂,双眸晦暗的样子让人看着只感觉甚是无力。她直勾勾地看着周从燕,长久之后才轻轻开口问:“师娘,阿衡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