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踏雪从窗户翻进来,在火炉旁抖掉寒气之后才往里近了几步说:“我说,尤不谖去找那个红毛怪了,老杨你不管管吗?”
“有人打扰他们么?”杨臻问。
“应该没有吧。”鸿踏雪说,“听那个房头领说这是世子的吩咐,可他们要是串供怎么办?你真不去见见他们吗?”
杨臻摇头,到头来守株待兔的想法只有穆淳看懂了。他不禁咋舌,虽然穆淳日日来烦他实在碍眼,但论有用还得是穆淳。“你不好奇他们会聊什么吗?”他问。
鸿踏雪眉毛飞起来,大获提醒地点头,满脸都是你说得对,扭头攀上窗棂又迅速翻了出去。
“不见也好,安心养伤,别为他们耽误自己下半辈子。”林半夏说着由杨臻扶上了自己的手臂。这几日她开始帮杨臻试着站立起来试试火候,不然若是一直在木轮椅上待到伤愈,杨臻恐怕就忘记该怎么走路了。
有所努力,但杨臻只能哆嗦着曲膝勉强竖三四个呼吸。他腿上有知觉,而勉强站起来之后全身的重压尽数施于膝骨以下,那种压迫之下的刺痛感仿佛是跪在了刀山之上,实在痛苦不堪。
林半夏赶紧搀着他坐下去,只怕再多坚持一会儿,杨臻的牙都要咬碎了。
“不要太心急,如今时日还短,慢慢养吧。”林半夏慢声细语地喃喃道。道理杨臻比她懂,杨臻身体的状况他自己心里也更有数,林半夏的话其实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这么些日子下来,她似乎比杨臻更需要安慰。
她虽不是多么鲜活热烈的性子,但这种死水一样的日子却令她有些绝望,哪怕身边有个极力灿烂的鸿踏雪,也难以把她照得透亮。
房门被豁然推开,邓子高站在了门口处。之前他在黄州善后,年根回了趟家,现下知道百里启他们都在荆州便也赶了过来。“你看你这副样子,还记得太阳长什么样子吗?走,跟师兄出去遛遛。”邓子高说着就要把杨臻往木轮椅上挪。
林半夏替杨臻为难,“这么冷的天,万一吹风惹上风寒可怎么是好?”
“怎么了,我听左戎说他这场风寒不是还没好嘛,怕什么。”邓子高随手扯来大氅把杨臻罩住,“这样不就行了。”他流畅地推着杨臻往外走,又道:“你遣谁不好,非要把你那个小兄弟派去跟林老头回去,他能帮林老头什么?留在你身边好歹还能伺候你吃喝拉撒不是?”
日头甚好,此时是晌后,也是一日里最暖和的时候,难得让人在正月里有暖洋洋的感觉。
“师父长久不归,地里怕是都荒了,杨青跟师父回去多少能帮衬一些。”杨臻说。
邓子高推着他没有多远便迎面跟穆淳碰了面。
“你怎么出来了?”穆淳不无担心,“那些事交给下人们去做便是。”
邓子高打量着穆淳,心中了然,看来这位世子也知道这一串上其他的鱼差不多该来了。他到荆州以后迅速见过焦左戎百里启他们,经过总览盘算,他便基本摸清了状况。在这座庄子里闹事的那个被抓住的家伙跟在黄州踩房顶的人不是同一人,凭宿离叶悛与方尔玉连舟渡的描述,这两人的身手都有奇诡之处,他也更倾向于这两人是一伙的。
杨臻一直晾着尤不谖和那个红毛家伙,白白豢养他们各自的胆战心惊,给足了他们串供的机会,如今是逮兔子的时候了。
“出来晒晒太阳也好,骨头还能长得快些。”林半夏被明媚的阳光驱散不少谨小慎微。
三人陪在杨臻身边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转圈,边转边聊闲,直到日头西偏,凉意上拢。林半夏想把杨臻领回去之时,院子角落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把他们三人吓得一激灵。
那道人影忽闪而出直接冲上了他们背后堂屋的房顶,排臂推掌轰然斥散数道寒光。被斥开的寒刃四散奔射,钉进了门框、树干、花圃等多处地方。
百里启收掌缓势,却骇得来人有些一时愣神。
此人一身麻布衣裳,原本带着顶苇笠,但还未落地便被百里启的轰掌掀飞了遮掩,如此便露出了一颗硕大的秃额头。这人的脑门上不知因何而挂着一片骇人的疤,致使他的前半颗脑袋无法生发,狰狞突兀的脑门在余晖里看上去甚为诡异。
庄子西边也传来了两声不凡的躁动,鸿踏雪迅速窜过来吆喝着报信道:“不好了不好了,那边抢人了!”
百里启看着眼前这张裹着下半张脸的生面孔,心中咋舌这江湖真是深不可测,他纵横了这么多年,竟然还会有困惑眼生的时候。
秃额头却似乎是认识百里启的,他在看清面前这张脸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撤步,显然是未战先怯。但百里启不会给他机会,熬了这么多天,喂到嘴边的肉还能让他飞走?一脚跺下去,吓得青瓦哗哗直掉,百里启顶上去一只大手直奔着秃额头的面门而去,逼得秃额头运起轻功展臂紧缩后退,百里启前进的攻势不变,搅动双臂改变备招的架势,先推后拉霸道地扭转了周遭的气旋,竟凭此把秃额头往自己这边扯动了几分。秃额头惊得神魂木楞,眼睁睁看着一只鬼爪扣到自己脸上,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百里启踏着胸腹摁着脑袋越过屋脊直接楔到了二进院里铺路的石板上。
鸿踏雪看得连连嘬嘴惊叹,拍手叫好的样子甚至有些少见的呆。
秃额头脑袋里嗡嗡作响,他被迫用后脑壳砸碎了灰石板,碎石划破了他的耳廓,害得他许久没能回过神来。
百里启之意也不在直接了结他,盯着他看他逐渐缓过来后稍微松松手中的力道,秃额头也敏锐得很,趁此机会震地扬身总算重新站了起来。
邓子高调转木轮椅朝向,百里启在打架斗殴的方面从来无需他担心。“去十二那边看看怎么样?”他推着杨臻往庄子西边去,还未等到看押红发人的地方,连舟渡便已同来人打了出来。
一轮重金裂空的声音令邓子高和穆淳等人心口骤紧,旋即便见一刃七尺长的斩马刀在残阳中划出了一道银灰色的虚影。扑过来的刀风腥涩,似乎是被长年累月的尸山血海腌渍成精了一般,不免让人胆寒。
一个同样蒙着面罩的长脸人抡着一柄斩马刀在众人面前虎虎生风。连舟渡向来不惯恃兵刃以应敌,从前还好说,但一柄足称的斩马刀舞起来他几乎无甚机会接近。
长脸男提刀带柄逼退连舟渡,趁机调整刀柄尾端的朝向并暗中一拧,簇的一声,一根钢针突射出来飞向了杨臻。杨臻身边只有邓子高反应得过来,拉着杨臻往旁边躲,但长脸男又拖着斩马刀朝他们冲过来。邓子高和勾佩都未带兵刃,哪怕有心挡在杨臻和穆淳前面都难阻拦几分,正此时,方尔玉冲过来横起联锡环首障刀硬生生扛住了长脸男斩马刀的下砍而来的枭首之势。
所谓一寸长则一寸强,方尔玉的障刀与斩马刀相较而言实在轻薄,如此一撞,即便两人的实力上势均力敌也免不了把方尔玉的双臂震得发麻。
长脸男欺膝撤身后又蓄力抡身带刀砍向方尔玉,方尔玉背手推开身后的人,矮身躲避又斜向弹身而起,拧腰以膝击撞偏了斩马刀身。连舟渡乘隙而来瞅准刁钻之机推腕顶在了长脸男的前臂手肘上,逼得长脸男一时松了持刀之力,方尔玉趁机穿身削刀,压得长脸男大步后退,连舟渡及时出招再补上一脚直接踹散了长脸男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