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回到宿舍，将查尔斯扔到床上，不多时就有鼾声响起。

　　他静静地躺着，听着窗外渐渐响起的淅沥雨声，却迟迟无法入睡。

　　他睁开眼睛，天花板上就仿佛浮现出抗议的学生群体，稍后又变成了诺玛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但最终都变成了MX魔纹那些繁复的计算符号。

　　今天与阿莱的偶遇再次提醒了他，MX魔纹的量产问题还没有解决；而诺玛仿佛自然而然高人一等的模样，又让他感到了发自内心的不适。

　　他知道BM公司是这些年唯一与矩阵能够分庭抗礼的公司，而这样的公司仅仅是比特家族的私产，更不用说他们的家主是新大陆上赫赫有名的传奇奥术师……但这又怎么样呢？

　　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李察，那么因为诺玛的糟糕心情，查尔斯大概要在金三角海湾里漂很久，即使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总归免不了一场大病。

　　他又想起那位穿越者前辈，以及他留在图书馆里的密码，不由得微叹一声。

　　当年鲁道夫·拜尔尽心尽力帮助议会推翻神权统治时，有没有想到如今的联合王国依旧是这样一副局面？

　　大概是想到了，却又没有什么办法吧。

　　当学院的钟声又一次响起，他干脆披上校服，拿起雨伞走出宿舍。

　　……

　　霍恩第一学院特色的红瓦红墙在细雨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幽静，灯光透过细雨折射出异样的色泽。图书馆外的千树杏花红白分明，窸窸窣窣地在雨中落下。

　　飘落的杏花间，有带着兜帽的男子按压着自己的腹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图书馆。

　　血液与雨水顺着裤脚流淌到地上，却很快奇异地蒸发殆尽。

　　他沉默着穿过大厅南侧的小道，沿着漆黑幽深的走廊一路前行，到了图书馆极偏僻角落里的卡片检索室。

　　铁门悄然出现，男子掏出怀表，目光在怀表上的黑白合照上稍作停留，但很快还是取下照片，显露出怀表内壁上刻着的四个文字来。

　　对着怀表上的文字，他略显笨拙地输入密码，走入了那扇铁门。

　　走廊上的立牌仍旧是“男左女右”的狂草字样，男子却仿佛没有看见似的，直直走进了右侧的房间。

　　右侧房间要比左侧房间大上不少，却并没有左侧房间的温馨家居气氛，银色光滑墙壁如同镜面般清晰照人，杂乱无章堆放的金属外壳又为房间增添了些许冷意。

　　关上房间大门，男子终于一声闷哼，倚着门缓缓滑坐在了地上。

　　兜帽落下，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庞，两鬓斑白，眼神深邃，不是乔纳德又是何人？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道可怖的伤口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腹部。而当他松开口手，血液又开始缓缓渗出，裸露在外的内脏随着呼吸而一起一伏。

　　乔纳德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手掌拂过腹部。

　　下一刻，青紫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伤口处的血流停止，同时他的脸色也更苍白了几分。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松开紧锁的眉头，微微舒了一口气。下一刻，这些天被他以惊人毅力压制的疼痛与疲惫，一起汹涌袭来，让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已经到了午夜三点多，图书馆内外理所当然没有什么人。当李察来到图书馆外时，除去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只能看到孤独的夜灯，在雨中变幻出奇异的色彩。

　　他再次输入熟悉的密码，推开那扇铁门，来到了左侧的房间。

　　大概是因为脑海中充斥的那些复杂数学符号，他并没能在第一时间发觉走廊里清新的雨水气息。

　　咔的一声，传输魔纹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了金属外壳上。

　　李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知道自己委托贝蒂淘来的古旧二手货，大概是符合型号要求的。

　　也不枉费他这么晚还过来一趟。

　　没有传输魔纹，魔网终端就无法对外传输信息，他也就无法把这些藏书拷贝下来，直到刚才他把传输魔纹安装在了这台魔网终端原型机上。

　　看着逐渐推进的拷贝进度，李察放松下来，余光却不经意间瞥到了右下角的魔网开关。

　　没有传输魔纹，不仅意味着无法对外传输信息，也意味着无法连接魔网。换而言之，这台魔网终端，现在已经可以联网了。

　　眯起眼睛，李察犹豫片刻，尝试性地打开了魔网的连接通路。

　　没有任何连接目标。

　　他苦笑着摇摇头，打消了自己的幻想。

　　那一瞬间，他期盼的是鲁道夫·拜尔是否还留下了其他的信息与线索……譬如，地球的位面坐标？

　　但很显然，他的运气并没有这么好。

　　打了个哈欠，他走到门口，把房门用力关上，躺回床上，很快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不多时，有节奏的鼾声响了起来。

　　……

　　昏迷之中，一阵细微的魔法波动让乔纳德骤然惊醒过来。

　　身体传来的极度疲惫让乔纳德仍旧有些昏沉，于是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并起三指，用力戳进腹部的伤口。

　　钻心的疼痛顺着脊柱传入大脑，让他瞬间清醒起来。

　　深吸一口气，他分辨出这阵魔法波动是空间传送魔法。

　　即使自信骄傲如他，此刻的眼中也不免闪过了一丝迷惘。

　　为什么……他们能进来这里？

　　知道这间密室密码的，应该只有寥寥数人，而这些人此刻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她那边也出了意外？

　　这个想法令他挣扎着站起身来，不顾伤口再次渗出的鲜血，咬紧牙盯着门口。

　　他的意识空间内早已是一片狼藉，但他仍然竭尽了最后一丝精神力，在脑海中构筑起九环法术流星群爆的模型。

　　这是个疯狂的举动。

　　因为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控制流星群爆的范围。

　　但他宁肯选择玉石俱焚。

　　因为英雄可以迟暮，可以白头……但不能死于小人之手。

　　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传来。

　　流星群爆已经准备完毕。

　　他放松下来，用最习惯的盘腿姿势，在原地缓缓坐下。

　　在这个特殊的半位面环境内，即使是大奥术师，感知范围也不会超过身边两米。即使稍后开门闯入的是两位传奇，在这个特殊环境中，他也有信心为自己来一场盛大的葬礼。

　　最后的时间，他下意识把手伸入怀中，抖出了烟盒里最后两支廉价壳牌香烟。

　　一根烟，对应一条追杀者的性命。

　　飞艇坠落时，盒子里还剩多少根香烟？十三条还是十四条？他回忆着，脸上又露出骄傲的神情。

　　在两位传奇的追杀中，能做到这种地步的非传奇，纵览新旧大陆，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人。

　　只是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把它带到这个世界上。

　　他回头望了一眼房间内的那台魔网终端，发亮的光幕上，静静躺着一张尚未完成的草稿。

　　他微叹一声，转回头，吐出一大口烟卷，准备迎接自己最终的命运。

　　烟渐渐燃尽。

　　……可为什么人还没进来？

　　他皱起眉头，为这种猫捉老鼠的恶趣味略微愤怒起来，意识空间内的废墟开始再次震荡，精神力顶着半位面的压制绵延而出。

　　于是下一刻，一声清晰的关门声，在他的感知内骤然响起。

　　随后是节奏感十足的鼾声。

　　烟雾缭绕中，一点火星若隐若现。

　　乔纳德压灭烟头，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