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我来取衣服!”
希林用力拍门板,大声叫喊,里面就是无人应答。过了许久,才听到老头子的脚步声。老头子颤颤巍巍地打开一条门缝。
“谁呀?干嘛啊……”
“我来取衣服,定做的衣服呀,喊了好久了。”希林抱怨道。
这么小一间屋子,没理由听不到。而且他们夫妇二人,都是勤勤恳恳的工人,无论什么样的订单都加班赶制,绝没有偷懒的理由。
“快让我进来啊!”
老头子很不情愿地开门。希林一股脑冲进去。走进屋子,希林抖掉身上的雨雪。很意外,店里冷清得很,不仅没有客人,连衣架子、杂乱的半成品都没有了。只剩些破布堆在角落。
“你们怎么还没有开张?虽然是阴天,但已经是早上了啊!”
“我们关店了。不开了……”老头不耐烦地说。
“关店?为什么啊!我定做的衣服还没拿呢!”
老头点起昏灯,希林才发现他看上去格外憔悴。本身有严重的驼背和气喘,手也抖得厉害。一双眼睛也不晓得到底看不看得见。
工匠的生活很是辛苦,老头也是五十几岁的样子,比起那些练武的老爷们面容苍老得太多,健康问题也非常严重。
希林颇有些意外,照亮屋子后他发现恶魔竟然也在,一副恭候多时的样子。
撒耶坦这次的造型有带面容的摇椅和脚凳,他披着粗毛线织的围巾,安详地倚靠摇椅。这家伙居然还带了老花眼镜,他略略低下头,眼镜滑到鼻梁上。那双血红色的眼镜轻蔑地撇着少年。
“这么久才回来?”恶魔摘下眼镜问道。
撒耶坦手里还拿了个刺绣的竹绷,似乎是在绣一块精致的手帕。他是个热衷表演艺术的恶魔,总喜欢玩这种哑剧。
他放下竹绷,手里的金针插进针座。那是个长了脸的插针座,其实是个低等恶魔。它还惨叫了一声,希林听得瘆的慌。
“一切还顺利吗?有没有按计划饱餐一顿啊?”
房间里,只有他才能清晰地看见恶魔。
“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但至少喝到了一些。”
希林轻声地答话。反正老头子耳朵背听不到。
“一些是多少?”恶魔凑到希林身边,纤细的手指捏着他的脖子,翻着白眼倾听希林脑子里的记忆。
“就这么点儿?也太没出息了吧……我明明帮你困住了那么大一块区域。”
“可是那片区域里,你还杀死了很多无辜的人啊!”
“是你杀死的。”恶魔无情地补充。
希林一时间沉默下来。他深吸一口气。
“这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别推卸责任,希林洛斯。你是饥饿的野兽,你有什么权力决定这些人里面,谁应该接受死亡,谁应该继续苟活?”
“你又有什么权力要求我来审判?”
少年撇过脸不想与恶魔争执。一旁的老人家翻阅所有的账目,高声嚷嚷。
“我们所有的单子都清了啊!我们早就不接新单子了。你定的什么?怎么还来拿?”
他们果然已经歇业了。希林记忆里柜子里都是剪样的图样。现在,只剩几卷账本而已。
“我自己定做了两套衣服,还给这个万事通老大定了一套纯黑的夜行衣,你说你们有他的尺寸可以直接做,一共花了六块金币,记得吗?”
这是不小的数目,老裁缝没理由忘记的。
恶魔悄然走过来,手指尖停留在账本的某一处。希林顺着恶魔的示意找到了记录。
“这个,记得吗?”
老裁缝略略识得几个字母,账本上写着些简单的符号,方便他记忆。
“哦,这个啊,对,我想起来了。”老裁缝恍然大悟,“但是这三件衣服都取走了。上周就取走了。”
“取走了!”希林一阵莫名其妙。
“一个卷头发的小伙子,怎么,不是你朋友么?你们一起定的,我记得清楚。他按时来取,我就给他了。你去找他要啊。”
老头讲话都吃力,又坐下来休息。
“安塞尔这个笨蛋,他取我的衣服做什么?真讨厌!笨蛋!”
希林一阵抱怨。现在安塞尔会在哪里,兵营还是酒吧?难不成……他在沿路追赶自己?
“没有就算了,我们走吧。”
希林转身想走,又看到老裁缝可怜兮兮地想自己倒杯水,都拿不稳杯子。少年一阵恻隐之心,走过去帮他扶着杯子,水送到嘴边。
“谢谢你,孩子。”老裁缝喝着水,还说:“你们走时候帮我带一下门。”
“好端端的,你们怎么不开店了?”希林随口一问,老裁缝听了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我看起来样子很好吗!”老裁缝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捶着胸口喘不上气来。
“你生病了?”希林能想到的原因无非是这个。“不去看大夫吗?你们定做衣服都很贵的,赚的钱不够吗?”
老头还是咳嗽,都没工夫答话。
“哈哈哈,小笨蛋,又不是你有病就能看好的咯。”恶魔在一旁嘲笑。
与此同时,万事通也说了类似的话,他的态度冰冷,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主人,恐怕他们年纪大了,医生也回春乏术。”
希林沉吟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血奴的口袋里有些金币,分给老裁缝一些,能缓解他们的病痛吗?可是我还要制备仆人的皮甲,手上的钱都不够用……要是那满满一池金币都带在身上就好了……”
希林脑子里浮现出这些念头。
“亦或者,拿便便变出一些金币去骗医生的药?为了活命,骗走一点药材不算过分吧……?”
“你这个小脑瓜啊,都在想什么!”撒耶坦点着希林的额头,嘲笑他说,“你这么想救他们,出门去杀个人抢点钱回来不就好了?”
“不行!”希林断然拒绝。“恶魔说的话都能信才叫见鬼了。”
万事通一阵糊涂,还以为主人在和自己说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们老了,命不久矣。这是生命必然会经历的过程,我不应该擅自干预。我们走,不打扰他们了。”
希林这次想得清楚,如果贸然抢劫或者变一些金币,肯定又要牵扯到其他无辜的人。
“也许别的人也有救急的需要,我救了眼前的人,却给看不到的人增添麻烦,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做法。”
少年走到门口,恶魔却拦住他,笑嘻嘻地还有话讲。
“你还想说什么?”
“你真的不想让他们活下去?你都不问问我有什么办法吗?”
“你怎么会有办法!你不是最喜欢幸灾乐祸么!”
“我当然有办法。”
撒耶坦说话的样子分外妖娆,翘着手指把自己装得楚楚可怜。
“你有办法我不奇怪。无非就是喝一口我的血,把他们也变成我的血奴。我没兴趣。他们这么老,根本没力气做我的仆人,让他们休息吧。”
“不是说血奴。我还有别的办法。保证你愿意接受。”恶魔卖着关子不肯解释。“你去看望一下那个老太婆啊……”
希林表示严重地怀疑。他满怀着戒备又看看老头子,随口问道:“你的妻子呢?她也病了吗?”
“病了。快死了。”老头子绝望地说。
“让我见一见她吧。也许我有办法救她。”
希林答应了恶魔。他对恶魔的手法没有乐观的预期,但也怀着一丁点希望:万一真的可以呢?
“她都快死了,你见她做什么!”
“至少让我看看她,表达一下谢意吧。我进城以后第一套衣服都是她缝的呢!”
老裁缝很不耐烦,但还是同意了。
老太婆休息的床铺就在帘子后面。这家小铺既是他们的店,也是他们的家。平日里他们就小心地睡在柜子上面,用木板搭出上下两层床铺。布料多的时候根本看不到床。
现在没有那么多布料了,床铺变得显然。撩开帘子,一盏昏灯照亮。老太婆眯着眼睛坐在床板上,飞针走线缝着一件衣服。
“老婆子,这位小老爷要看看你。”
“哦哦……”
老太婆茫然地抬头,发出模糊的哼哼。她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睛胡乱看着。
“你好,我来看看你。”
希林小心地坐在她身边,手在老太婆眼前晃一晃,的确是看不见了。但不知为何她还能缝纫。
“我的老婆子眼睛不行了,她现在只能看凭记忆和感觉缝一点东西。这时她最后一件衣服,等她走了就穿这件。”
老裁缝解释道。
“我们当了一辈子裁缝,都是我来裁剪她来缝纫。没了她我也做不下去。反正我身体也不行了,等她走了我也活不长。”
这算是个忧伤的爱情故事吧。两个人相依为命到最后。希林表示惋惜。恶魔跟随他走进来。
少年问恶魔:“你究竟有什么办法?”
撒耶坦浅笑着抬起手,手心里拿着有脸的插针座。他拔出一根金针,接着油灯昏暗的光给希林看。
“你要她用这根金针来缝纫?”
恶魔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