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尔丹的庆祝活动更加热情和随性,族人们唱歌跳舞玩得非常尽兴。他们的首领年迈不适宜运动,躲在位子上和家人尽情地吃吃喝喝。鹿人巫祝则四处走动,偶尔与族人打招呼。
这时候仆人们拿来许多红色的绸缎,给大家戴在身上。
“据说很早以前,任何一种庆祝活动,都必须用活人的生命献祭。但是后来慢慢地,我们不做那么血腥的事情了,就用红色的绸缎代替。所以你看,我们部族特别喜欢红色。”
扎卡力在一边解释:“这些也都是成为巫祝的那位朋友以前告诉我的。”
“嘿嘿嘿,蛮族的神明非常残暴。你们欺骗祂,不怕被别的部族征讨嘛?”
古温克一边看一边咯咯咯地笑,本来就很丑的脸上,表情狰狞。加兰德踢了他一脚,让他闭嘴。
加兰德本来也要躲在角落里的,可是热情的扎卡力每次都把他揪出来。载歌载舞,是他这辈子最不擅长的事情。那些人怎么天生就知道应该迈哪条腿、伸那只手!
好不容易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逃回来,扎卡力又跟着他出来,递了一碗酒给他喝。喝酒也不是他擅长的事情。米酒也好、奶酒也罢,哪种都不擅长。
这时萨吉跑过来,拿着自己的酒碗和扎卡力碰杯。别看这个小家伙年纪不大,简直就是天生的酒桶。完全继承了父亲的海量。
“真不愧是首领的后代,这么快就和新认识的部族打成一片了。”
“小家伙敢跟我喝?叫你看看我们旗尔丹第一能喝的水平!”扎卡力把酒壶摇一摇,里面的渣滓都摇匀了,给萨吉满上。但是他夺过酒碗先喝了个底朝天。
“先干为敬,别说我欺负你小孩。”
“哈,我阿爹是克伦克孜第一能喝。今天我就为了部族的荣誉而战,跟你喝上三百碗!”萨吉说完,夺过酒壶酒碗倒了满满一碗,“我可没占你便宜,看好了,满满的。”说完小家伙也一口喝干净。
围观的人一阵叫好。
加兰德真是一辈子都体会不到把火辣辣的酒水一口闷的快乐。想着能清静片刻了,哪知道身后一群手把他给捉住了——是一群姑娘。
旗尔丹的姑娘并非各个都像阿赞那么黑,也有白的、胖的。她们笑嘻嘻地问个不停,小哥哥今年几岁了,有心上人没?
加兰德朝着她们傻笑没有回答。他被姑娘们推来推去,辗转换了几个位置,竟然被推到了阿赞面前。
女孩子大声唱歌跳舞,挤着他们两个往一块挪。她们当然是存心的。阿赞是部族的公主,她一个眼神她们就心领神会。
“瞧你扭的这样子,你不会跳舞么?”
加兰德先是狂点头,然后又一个劲摇头。反正不会就是。
“跳舞都不会,你这辈子讨不到老婆啦!”
“跳舞不用学啊,天生就会!你怎么走路、怎么睡觉、怎么吃饭,就怎么跳舞呗!”
加兰德一头雾水。
“笨蛋。”阿赞说,“我怎么跳,你就跟着怎么跳吧!”
加兰德小小地庆幸了一下,这回可以轻松点了吧?哪知道与公主对舞,他瞬间成了人群中的焦点。所有人都给他们腾空地,大家都瞅着他们拍手,弹琴唱歌的人也都专门跑来。
又一个动作,二人背对背地跳,公主小声说:“那片小树林,早上你让我们藏虎皮的地方,还记得么?去那呆着吧。我等会去找你。”
说完公主继续舞蹈。她的舞姿轻盈,在部族里数一数二。这时候扎卡力酒兴正浓,手舞足蹈地跑上来解围,“我来吧!”
他加入了对舞,加兰德终于得以脱身。这兄妹二人都能歌善舞,他们俩对舞就像一道风景。加兰德在人群里跟着拍手叫好,然后悄悄地退出来回到古温克身边。那个丑八怪已经抱着酒坛子睡着了,喊也不醒。
不远处,萨吉躺在酒碗堆里,笑嘻嘻地说着梦话。
歌舞之后,还有歌舞。加兰德独自跑开,悠闲地一路走到小树林。那边有个小小的水塘,四周都是低矮的小树。站在树丛里,脑袋还会露在外面。他望着远处热烈的晚会,心中反倒有些轻松。自己真不是个合群的人。
加兰德以为时候还早,哪知道一回身,阿赞已经站在身后了!他吓了一跳。
阿赞是骑着马奔来的,面无表情,和连日来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你好啊……”
阿赞不答话,二人陷入了沉默。
春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新叶的清香。
加兰德脑子里都是梦里的情景。也不知道面前这个真实的阿赞,是否就是那个样子的。两个人,会做同样的梦吗?
“我在巫祝那里看到你了……”加兰德说了一句废话。
“……我其实……还梦到你了。我本来想求问父母的事情。我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的样子也快要不记得了。所以想见一见他们。结果,还是没有见到。却在梦里看见了你。”
“挺怪的一个梦。”加兰德一边说一边想,梦的细节就不要告诉阿赞了吧……
哪知道阿赞根本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发问。
“加兰德,你喜欢我吗?”
少年大吃一惊。
“我、我……”
“回答我,是男人你就说真话。”
“嗯,嗯。”
“这算什么回答?你连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吗?我可是下了决心,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我可以和你一起走。”
加兰德一激动,感觉到心脏在猛烈地跳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扭曲。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说出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是忍不住哭出来。他不像让公主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头越来越低,直接跪在地上了。
“说话啊……”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口只有嚎啕大哭。这一切,怎么是一句“喜欢”或者“不喜欢”就能轻松了结的?
加兰德这个孩子啊,小小年纪的却总是在跟狂风暴雪做对,他眼里的世界只有饥饿的寒冬、没完没了的杀戮。从来也没有一个陌生人对他流露过半点温存。
从来、从来都没有一个女孩子会怀着这种倾慕的眼神望着他,等着他的答复。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阿赞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一无所有,拿什么来赢取一位公主!
“哼,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我哥说了,无论我嫁给谁,都会陪家一百头牛,一百顶帐篷、一千只羊。”
“娶了我,以后你就不是穷光蛋了。你也贵为王子,别人都要巴结你呢!”
“开、开什么玩笑啊……”
加兰德做不到,无论如何都不行。阿赞蹲下身,捧起少年的脸。
“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你的眼睛啊,就好像一条忧伤的河,里面流淌的都是泪水在河边我看不到自己的倒影,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我唯独对你,有这样的感受?”
相视无言,阿赞已经知道了答案。
公主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她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上马飞快地离去。
梦境那么真实,而一切,又好像都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