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查尼一个人在偌大的宫殿里睡得安稳。
现在希林有足够宽敞的休息室，也有足够多的人手换班守卫皇帝。可以稍微清闲一点。倒是身为吸血鬼，越发适应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性。在深夜里他双眼放光，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这一夜结束趣闻闲谈后，希林长时间不能平静。为了排遣时光他一个人在皇宫里走动。
不知为什么，皇帝书房的大门透出一丝光亮，似乎还有声音传出来。
“查尼明明睡下了，我在寝宫外面都能听见他的鼾声。”希林感到格外奇怪。
这一间书房是帝王专用的，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光顾。现在这里一名侍卫都没有，更不会有仆人在深夜打扫。
宫廷的一部分区域即便在深夜也有照明，这倒是很常见的情况。皇城山是帝国的“明灯”，无论是万籁俱寂的深夜，还是阴雨连绵的仲夏……哪怕在风雨飘摇的海上，人们都能远远望见皇城山的明灯。算是一种隐喻。
“但声音是怎么回事，是可疑的人潜入了吗？”
希林悄悄靠近，贴着门缝观察。
“奇怪，没有任何人类的气息。”
希林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人类的气息。只要周围有一个活人，无论躲在什么地方，他都能隔空知道。对于吸血鬼而言，人类有振聋发聩的心跳声和混乱不堪的内心活动。如果是一个穷苦的人，汗臭的味道更是惊人。
“分明一个人都没有啊……”
无论是用眼睛看，还是用内心去感受，他都一无所获。
希林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书房的宝座上移开。有那种诡异的声响吸引着他。不同于他昔日听闻的巫祝召唤，也不是恶魔的低语……
像是无数玻璃破碎。
又像是流沙被风吹尽。
好像有许多交错的记忆。
又好像无数色彩绚烂的光影交叠，不断翻折，又展开……
希林魔怔了一样双手推开书房大门，径直走进去。眼前是怎样一番离奇的景象啊！华美的宫殿里到处是沥青一样乌黑粘稠的液体在涌动，好像有生命。
“！”
希林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真的！”
像是做梦，亦或是幻觉。他说不清自己看到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绝不是真的。冷静片刻再看，又什么都没有了。眼前只是灯火通明的御用书房，陈放无数精美古籍和艺术珍品。
“我怎么会看到这种奇怪的东西？”
希林挠挠头，自己也觉得可笑。如果是恶魔一类的邪恶玩意，他也有鉴别的方法。恶魔在某种程度上具有人类的特性，它们也有心绪，混乱程度略低于人类罢了。
现在的他，感觉不到任何“存在”。
猛然一抬头，他又看到那团漆黑的东西！这次形态发生了改变，高度达到天花板上、看样子是一注涌泉在不断喷涌、翻滚。
可以确信奇怪的声音就是这一团物质发出来的。
凝视着未知的物质，那团物质也凝视着希林。
许多棘刺从影子里冒出来，形成自然生长的状态。随着尖刺自然地生长、分化，黑色的物质逐渐退去。最终呈现出类似于人类的姿态。一个枯干的身影，背负着无数棘刺，头顶上一轮放射状的金棘刺好似太阳的光芒。
这个人形根本没有具体的容貌，它的身影不断变换，棘刺之间互相摩擦发出交织舒展的奇怪声音。
它缓缓低下头，模仿着希林站立的姿势。
希林看到它戴着棘冠，或者说它本身即是棘冠，身体与王冠融为一体。
“！”
希林非常紧张。他感到自己的双脚沉重无法移动，一股强大的力量穿透灵魂压制着他。未知的物质对希林怀着巨大的好奇心，它靠得越来越近，几乎要融进少年的身体。
“你要干什么……”
希林甚至没有力气开口，他就好像被困在梦魇里面，念想在徒劳地挣扎，身体纹丝不动。
“不要啊……”
奇异的身影张开金冠下的大口，它的喉咙中又是无数翻滚的金色棘刺……
吱呦地一声，书房的大门洞开。有人走了进来。时间戛然而止，恐怖的异象在一瞬间消失。希林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书房内。
此时的希林瞳孔收缩，全身的汗毛倒竖。他脸色苍白喘着粗气，呼出的气息也都是阴冷的。
“怎么，给人类带来灾厄的吸血鬼，竟会如此的惊恐？”
“雅拉……”
站在门外的人是同为吸血鬼的雅拉，永夜骑士团的骑士长。雅拉的偶然介入，将少年从丧失理智的边缘拉了回来。
“你有看到吗，那个可怕的东西！”
希林指着宫殿中央的空地，就好像一个疯子正在胡言乱语。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岂止是没有看到，雅拉甚至无法从希林的思绪中感知。那种幻觉太过混乱，不是寻常的体验，没法用理智去描述。
但现在什么异象都没有，一切正常。吊灯上的烛火持续燃烧，偶尔有蜡油滴落。
无人值守的书房灯火通明。
“不，方才的异象非常真切，绝不是虚妄！”
“哼。”
“怎么，你不相信？”
雅拉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但他不打算在这个地方说。希林跟上他，从灯火通明的宫殿走到了幽暗的宫廷深处。
他一定知道什么！关于死亡的恶魔、还有他们宣誓效忠的那个天使！
“雅拉，站住，回答我的问题！”
骑士长停下了脚步，一半的身体躲在完全黑暗的地方。
有时候，希林对这个人怀着恐惧不愿意主动去接近。雅拉经历过很多事情，他的记忆长河里流淌着大量恐怖的回忆。任何人，哪怕只看了一眼也会刻骨铭心，日夜祈祷只求忘记那一幕。希林很后悔窥探过这个人的内心，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他宁可对这个敌人一无所知。
但他的恐怖又散发着神秘的吸引力。
“白狼崽儿，有件事我一直非常地好奇。每次你和我讲话，为什么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你不看着我，看着我旁边的空地做什么？”
“额，那是因为……”
如果非要说这事，希林鼓起勇气。
“因为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不，第一次去地牢，我们还没有见面的时候，我在你们的地盘就看到了那个离奇的玩意……”
希林觉得自己简直语无伦次。
“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还没有那么夸张，我以为自己只是看到了一团污渍。”
“但每次和你说话的时候都会看到它，一次比一次更明显一点，甚至还会变换姿态，好像有生命，却不是任何一种活物。直到我刚才，看到了那个超级夸张的……额……异常景象。”
“那么现在呢，你还能看见那个‘东西’吗？”
“嗯。”
时隐时现的，在暗处会闪现异象，在希林意识到它的存在以后，它出现得更加频繁了。
“真难得，你竟然可以看到它。”
“你也可以吗！”希林激动地问。
雅拉却摇头。
“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白狼崽儿，你比任何人都幸运。你可以窥探这个世界的奥秘。”
“所以你知道的咯！那个诡异的玩意到底是什么？”
“嘘——”
雅拉的口气非常平静。
“与永夜的骑士团确立契约的圣天使，乃是庇佑帝国的极权天使。”
“那个东西不是天使！你们之中根本没人见过什么天使！”
雅拉笑了笑。
“神圣的天使以灵体的形式存在，通常不会被人‘看见’。昔日我有一位挚友，能够感知圣天使的意志。他是骑士团的祭司，我向他请教过很多事情。”
“他也能看到那个奇怪的东西！”
“或许，也不尽然……他应该能够感知到完整的圣天使。而你现在看到的，仅仅是祂残留人间的一部分。”
雅拉威严地凝视着希林的眼睛。
“我想要说的，并非是你的能力不足。骑士团曾经经历过一场变故，神圣的天使被一分为三。我一度以为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见证祂的存在了。想不到，祂的一部分竟然就残留在骑士团附近。”
“极权圣天使，是棘冠、权杖和圣剑三重幻象交叠而成的神圣灵体。棘冠的形态类似于荆棘缠绕的头冠。原本是昭示罪恶的标志，圣徒殉道后反而成了神圣的象征。它伴随着人类的君王出现，昭示着君权神授的神圣意志。”
“原来这就是我看到的那个东西……”
可惜雅拉所说的那位朋友早已不在人世，无人能够解答他更多的困惑。
“我猜你应该立刻回去。皇帝醒了，他在找你。”
“是么？”
距离寝宫太远，希林几乎感受不到查尼的任何气息。雅拉竟然还能做到。
“你一直这么监听皇城的一举一动？”
“当你的心底足够平静，四周的喧嚣会自然地涌进来。我闭上眼睛时，就会听到皇城山的各种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