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圣天使大教堂,希林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找那位画家,让他画一张设计图!
但不知为什么,下午没看见他,晚饭的时候也没见到他的踪影。因为急于见他,希林就主动去找。
“恶魔连个影子都没出现,他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出来了?”
希林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绕着楼梯寻找那个画家栖身的房间。
“哪怕恶魔跟我说谎、无尽地狱根本没有什么永恒的高塔,我也好想让他随便给我画点什么啊,他画的画真漂亮……”
拉森纳和安塞尔也跟上来。小修士举着蜡烛。他认得画家的房间。走到门口看到房门紧闭,从房门的缝隙里,好像传出来一阵不妙的味道……
“话说,我记得有好多天没看见那个穷画家了,他该不会……”
拉森纳斜着眼睛看看房间的门缝,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自己不敢开门,怂恿希林和安塞尔先进去瞅瞅。
希林轻轻推开房间的门,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鼻而来。
安塞尔和拉森纳几乎要当场呕吐了。但希林还很淡定。
“没关系,我觉得他应该没事。这味道不是尸臭。”
说完他大胆走进去。
除了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脚、没有刷马桶的味儿之外,这个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浓稠的、粘腻的油墨臭味,简直令人窒息。
这小房间地上散落了无数作废的纸张。一步一步走进去,还有一张随手丢弃的雕版。房间的尽头则是一台简易的转印装置。残余的油墨正散发出那种味道。
环顾一周,文斯柯并不在。看剩饭菜的状态,他至少有三天没回来了。
“他这家伙,又在偷偷摸摸地搞什么鬼!”拉森纳看到什么都很生气,脾气大着呢。一脚踏在地上的废稿上大骂。
“哎哟哟,我看见什么了!”
安塞尔突然嘿嘿笑着,拾起一张地上的稿子。这上面,分明印了个淑女!
“原来文斯柯躲在这里悄悄地印刷春光图呢!”
这张春光图非常地眼熟,还有边上那些娟秀小字,写得楚楚动人,乍一看肯定以为是某个大家闺秀的手笔。实际上,呵呵,分明是那个邋遢的画家炮制出来的。
仔细看了看那些稿件,内容再熟悉不过。
“呵,这不是诓骗了财税官老爷的‘伊莎贝尔’小姐么,原来本尊在这里。我们熟悉的、满脸胡子茬的画家先生,背地里以小姑娘自居,还写了信蒙骗那些有钱的大老爷!”
“他又不是变态,只不过在赚钱而已。他跟那几个骗子又不是一伙的。”希林躲过稿件自己看了看。
“什么骗子?什么伊莎贝尔?”拉森纳听得糊里糊涂摸不到头脑。
“不是一伙的?都分赃分到一块儿去了还不是一伙的?你没事干帮个骗子开脱做什么!”
希林懒得解释。
除了那些贵妇征友的海报之外,画家还印了很多春光图。看到尚未装订完成的本册,似乎是打算卖这些见不得人的玩意赚钱。
“奇怪,他很缺钱吗……”希林一边翻画册一边想。
虽说是卖给粗鄙人的玩意,其中人物的笔法,却颇有大家风范。人物刻画得惟妙惟肖,俨然有圣天使大教堂壁画的遗风。
拉森纳凑过来看看,皱着眉头抱怨。
“这混蛋口口声声说要传承我们教堂的精神,结果他临摹了圣天使之后,画画的本事都用在春光图上面了,真过分!”
“就是!这种罪行,必须让我深刻批判一番!”
安塞尔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对书中人物评头论足一番。最后将一本春光图册揣进自己怀里。
“想偷拿,没门!”
拉森纳一把夺过来,连着地上的雕版和各种废稿全都捧起来。
“这些邪恶的玩意不能留在我们教堂!我立刻带去后厨当柴烧了!”
“你!”
小修士看到如此混乱的房间当即决定做一场大清扫。但他也警告希林和安塞尔。
“你们最好去街上找找那个画家。他这么多天没回来,可别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要我说,文斯柯肯定是去贩卖他的春光画册了。没准赚了钱,现在正在外面饮酒作乐呢!”
安塞尔满不在乎。只有希林急着找画家。
“我去找他。我还有事要和他商量。你来吗?”
尽管很不情愿,但希林坚持出去,安塞尔就勉为其难地帮忙吧!再带上那位一言不发的老伙计。这位值得信赖的朋友,无论安塞尔干什么他都默默地跟着。
三人结伴,深夜里走进贫苦的街区。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个地方哪怕是大白天走在街上都十分危险。到处都是亡命之徒,任何人的生命财产都没有法律上的保障。哪怕是皇帝来了他们也敢背后下手。
普通人的地狱,对于吸血鬼来说却是天堂。这里是世界上对希林最友好的地方。安塞尔姑且将其称之为“吸血鬼的自助餐馆”。
希林在昏暗的陋巷里杀死了两个送上门的歹人,血喝得饱饱的。
安塞尔就站在远处冷漠地观看,一点反感的意思都没有。
这地方不需要操心如何处理尸体,扔在地上就好。反正没有巡逻卫兵会追捕凶手。贫民活得很随缘,一不小心死了,也死得非常潦草。
到处是狭窄不规则的小路,随手搭建的危房,偶尔竟然还能看到古老神像伫立的公共水池。
这里竟然还有“自来水”。
斑驳的石雕女神敞开自己的荫道,仿佛清水是她的血肉。
帝国上下都已经不再供奉这种古老的神明了。如果说在帝国,信奉造物者的教堂确立于五千年以前,那么尚且残留的异端神明岂不是超过了五千年!
承载了那么古老历史的公共水池……
看到雕像上堆积的青苔,真是难以想象!清水汩汩流出,这个水池依旧滋养着破败的城区。
希林洗洗脸,擦掉唇边的鲜血。
这里的公共设施大多非常古老,有些还在勉强地维持着运作。清水池边有一处洗衣的石台,原本应该是四方的矩形,现在呈现出犹如融化了一般的扭曲弧线。
但毕竟缺乏系统地维护,城区内污水横流,满地都是垃圾和粪便。街道的中央被雨水冲刷而自然形成一条污水河,沿着地势不晓得会流向哪里。
他们一边走,一边向露宿的乞丐打听,有谁在贩卖春光画册。居然有的人知道,还指了方向!
再朝更隐蔽的陋巷走进去,只见一个非常狼狈的家伙瘫倒在脏水里,不注意的话,差点就以为他死掉了。
“文斯柯?”
希林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要不是那人身边散落沾满污泥的画稿,根本就认不出他。他几乎和肮脏的污泥融为一体了。
少年急忙跑去他身旁,扶起气息微弱的画家。他的脸色非常难看,苍白中带着青灰。
“你怎么了?”
问他话,他也没力气回答,只是指着自己的胸口。安塞尔撩开他的衣服一看,一大片淤青,搞不好肋骨断在里面了。稍微动弹他一下,他还会因为疼痛而颤抖。
“可怜的家伙!”
目前的情况只能说明,画家不仅一分钱都没有赚到,而且还被人打了,伤得不轻。
“他被扔在这里等死多久了?”
画家无法给出答案。他太虚弱了,但愿还有救!
为了把这家伙拖回教堂,三个人费了不小的功夫。他们抢了一块门板当担架,拿破衣服拽着硬是把他拖回了教堂。
回去以后检查了一下,确实伤得不轻。文斯柯明显是被人胖揍了一顿,胸口的淤青很严重,至少有两处肋骨断了。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医治,只能让他躺着静养。
拉森纳喂他喝了点药吃了点东西,几个人轮流守候着直到第二天清晨。确定这家伙没有生命危险了才放心。
第二天傍晚他终于清醒了,勉强能开口说话。对于自己的遭遇只有简简单单那么几个字。
“流氓团……欠他们的钱……”
“怎么会?你怎么招惹上了那些人,竟然还欠了他们的钱!”
“哼,这有什么奇怪!在那群混蛋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欠他们钱!”
拉森纳不停地摇头。
“躲在教堂哪里都不要去了罢。下次你可能真的就把命给丢了。”
圣天使的城区里没有卫兵巡逻,却有流氓团不停地巡查搜刮。但凡发现一点能变成钱的东西,立即就会被他们盯上。
这帮家伙一开口就是无底洞,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榨取钱财,直到最后一块铜板为止。
“所以这个鬼地方永远都不会好了。所谓的圣天使城区里,根本没有圣天使的庇佑,就只有黑夜里游荡的恶鬼!”
拉森纳越说越气。
文斯柯没力气说太多话。反正就是,他以为自己能溜走,结果又被流氓团的人抓住狠狠地修理了一番。
仙人跳的骗子欠他的工钱没讨到,春光图的钱也全都被抢走了。他还被丢弃在街角整整两天,差点就饿死了。
“活该!看看你这狼狈样吧!”
小修士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把他一顿臭骂。文斯柯只是苦笑,没力气辩驳。
几个人都去吃饭的时候,就剩希林一个人还在守着他。
希林心心念念着高塔的设计图稿。但是看看画家现在的德行,说话都吃力,更别提什么画画了!
“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健康啊?我不会等上一整年吧?”
文斯柯目光呆滞地躺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嘴巴里不停地自怨自艾。这时,好像有一道金光在他眼前闪过。
连忙望过去,在希林的手里竟然有一枚崭新的三分之一小金币!
“钱——!”
他挣扎着咬出一个字,试图伸手却又够不到。
“诶,你很需要钱吗?”
少年邪魅一笑,把小金币塞到画家手里。
画家挣扎中的双手舒缓下来,紧紧握着那一枚小小的金币,闭上眼睛步入香甜的梦乡。
希林笑着看着他睡着的样子,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喜欢钱?真是个财迷!”
能被吸血鬼拿在手里把玩的金币,当然不是真的。那是用画家衣角上粘的粪便搓出来的。
将粪便变成黄金,是恶魔传授给希林的一种小小戏法。越是肮脏龌龊的排泄物,搓出来的金币成色越好。
若是能永远骗人也就罢了。可惜戏法只能维持一个小时。一旦时间到了,闪耀的金币瞬间化为粪土。
本来是什么样就变回什么样,甚至更加恶臭、令人作呕。
虚假的金币不受诅咒的摆布,吸血鬼可以随意地取用,丝毫不会灼伤皮肤。
“就当这枚小金币是伴你入梦的礼物吧。等你伤养好了,务必给我画一座能够永恒伫立的高塔,我要照着样子修在无尽地狱的山峰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