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满载鲜花的马车飞驰来到皇宫。希林走在宫殿的回廊间,能看到帝国佳丽之间的最新流行趋势——鲜花。
每位佳人都擎着一支鲜花。
当然,她们拿的花儿各有千秋,细心的佳丽会搭配自己的衣服颜色。
“早上好,加兰德大人。”
一位贵族小姐向他打招呼。
“哦,你好。”
希林作出礼貌的微笑,俯身吻了女孩的手。不过他不记得这一位叫做什么。也许在某次公开场合见过。帝国有几千位贵族小姐,光听听每家每户的名字都能让他昏过去。
尤其是……她们还成天换衣服!要知道在荒原上,一件衣服可以穿一辈子。希林极少换衣服,包括铠甲下面内衬的衣物。这已经被查尼嘲笑过许多次了。
“老祖宗说每个人一辈子能穿的新衣服有定数的!一直换新衣服的话……就快死啦!”
希林曾经这么跟皇帝解释,随后被皇帝当成笑话到处传扬。
“哎呀天呐,你们知道希林洛斯为什么不肯换衣服吗?他要用这个方法欺骗死神,假装自己还是个小孩儿!”
真拿他没办法!
“我是玛蒂尔德。”女孩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弗兰提家的小女儿,我们在舞会上见过。”
希林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一愣,这个家族他有印象,是债主!
“我刚来皇宫做客,哪都没去过。也不知道有谁能带我四处转转……”她腼腆地笑着,暗示的意味十足。
“请放心,我一定不懈努力,在令尊的有生之年偿还全部的贷款!”
“诶,贷款?”
女孩儿对家族的业务不了解,并不知道希林欠着他们家的贷款。她对这事也没兴趣。这个年纪更重要的是婚姻大事,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富家少爷,找个事业蒸蒸日上的新贵也不错。
“你想要佩戴一只姜花吗?新鲜采摘的,味道非常清冽。”最后她送上一支花儿示好。希林连忙接过来。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还是有什么风俗?”
“哈,加兰德大人。一定是你前些日子都不在,所以还没听说!”
玫兰从远处款款走来加入谈话。有她的热情奔放,聊天便不再尴尬。她真是个救星。她也擎着一支花。可不是花园里摘一朵那样的小花,是一整个完整的植株,有四尺高,举着它好像举着一柄剑。整个植株都散发出凛冽的香味。
“我来和你说吧,这根本不是从前的风俗,而是瘟疫期间医师们研发出的对抗之法。”
“哦?”
“医师们的一致结论是,帝国的空气中弥漫着引起疾病的毒素,而气味芳香的草药能够驱赶毒素。”
“噢……”
希林迟疑着没有作出回应。因为他能看到漫天的灰烬,心知肚明尘埃仍旧会落在鲜花上。
或许是皇城山上有温和的海风,灰烬难以驻留,须臾便随风而逝。但向远处望,在帝国最贫困的居住区上空,覆盖着浓重的烟尘。
“这场瘟疫真是太可怕了。听说在外面每天都有人死去。”
“是啊,丧钟从来没有停息过。”
“毒素弥漫在空气中,一定要远离生病的人。我们全家都搬去乡下农场躲避了。”那位贵族小姐说。
“哈,妹妹你可以放心。你和沙佛隆家的大小姐一起住在皇宫,这里非常安全。瘟疫主要弥漫在下城区,不会侵扰上来。”
“是啊……”
“现在是帝国最艰难的时候,但皇帝陛下正在康复,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随后,玫兰将希林从无聊的贵族谈话中拯救出来。
“加兰德大人,我们去看望陛下吧!他昨天没瞧见你正在生气呢。”
“好的,当然了。”
希林满心欢喜地离去。二人去了宫廷舞厅,现在这里是宫廷茶室,摆着几百张茶桌,仆人们来往穿梭非常热闹。沙佛隆大小姐把这里改造成宫廷游乐场。贵族身份是进出宫廷的门票。
“这也是我为陛下出的主意。”玫兰小姐边走边说。她小心走过每个茶桌娴熟地与客人说笑。
“将贵族们汇聚在宫廷里,可以拉近皇帝与他们的关系,也省得这些人惹是生非。一举多得。”
“沙佛隆小姐啊……你真是……”
“怎么了?”
“你把我从一处尴尬的小谈话里救出来,可又把我拉进了一场更加可怕的大场合里。”
“哈哈哈,那你一定是‘社交恐惧症’患者啦!”
热情洋溢的社交场合里,玫兰如鱼得水,希林洛斯却如如坐针毡。
厅堂下黑压压的人群,很容易令他回忆起角斗场上的观众,一群狂热的人随时等着观看鲜血的飨宴。他们见到皇帝陛下的侍卫长来了纷纷起身问候,希林只觉得毛骨悚然。他就像一只受惊的猫踮着脚穿过人群。
“你这毛病,与陛下可谓同病相怜。”
玫兰表示理解。
“查尼似乎也极度厌恶人群。他只喜欢与孤独为友。难怪你们关系那么好。”
玫兰一一推却凑上来拍马屁的贵族,拉着希林走进宫廷深处的殿堂。熙熙攘攘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回廊通往皇宫深处的宫殿,这里谢绝一切贵族的访问,是查尼独处的空间。
“沙佛隆,我给你看样东西。”
查尼倒是乐于慷慨地与这位知心小姐分享秘密。玫兰是成熟稳重的人,哪怕听了玄乎的故事也不会大惊小怪。
她举着绒毛折扇凑到查尼边上,伺机贴近皇帝陛下,嗅一嗅他的气味。
查尼没有抗拒的意思。
他也乐意亲近她,偷看她衣领上的蕾丝花边。二人郎情妾意。
“你瞧。”
查尼伸手,希林将金币递给他。
“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仔细看看金币,大小姐倒是对二人的默契配合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你们怎么做到的?商量好了?你明明什么都没说,他就知道你要干嘛?”
“对啊,那当然。身为皇帝一天到晚讲话很累的嘛。”查尼一见她有兴趣,将金币的事情搁置一边,显摆起来了。
他又摆摆手,心里面念叨着:“给我端杯酒。”
希林挺无语的。叹了口气,谁叫这家伙当皇帝了呢,也罢,唤来仆人,递上一杯酒,他将酒杯送到王子手指缝上。
“你看。”
“哈哈!我不信。你们主仆终日相处,习惯了才会这样的。”
“可不是呢,真的是我想什么他都知道的。”
“那他想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也没兴趣。”
查尼摆出一副自己是世界中心的态度。
“……那我想什么他也能知道吗?”
“不行。必须是我想的他才知道。他这辈子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够了。”
“我不信。”玫兰好奇起来。“你过来,看看我项链里的肖像。这是我的秘密。你看完以后他就会知道吗?”
玫兰胸前挂着一枚能够打开的项链,里面是最手巧的画匠绘制的肖像,哪怕只有指甲那么大,也惟妙惟肖,神形兼具。
查尼瞥了一眼。
是一位金发妇人。
“知道是谁吗?”
“没兴趣。”
“是我母亲。”
查尼的神情变得冷漠,呆滞地盯着玫兰小姐。
“沙佛隆。我对你的私人生活毫无兴趣。”
喜怒无常,也算是一位君主必备的特质了。玫兰大惊失色,说笑之间竟然把查尼惹毛了。她立即收起笑容向查尼道歉。
“对不起,陛下。”
有些事情触动了查尼内心深处幽暗的地方。
“我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我对她一无所知。”
“万分抱歉,陛下。”
查尼没有说出实话,他并非对母亲一无所知,他心里重复着一些记忆的碎片,自己非常聪慧敏感,足以从碎片中判断一切。他只是不想对任何外人说起。
僵持了许久。玩乐的气氛散尽,年轻的皇帝说:“朕想要回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说吧。”
玫兰小心翼翼地低头辞别,目送皇帝离开。希林能听见她心里好多话:对不小心搞砸气氛的不甘、对君主莫名发火的愤恨,甚至暗地里生气为什么这个愚蠢的男人是皇帝……
她心里想什么完全不会写在脸上。玫兰上依旧是那么温柔。
“微臣告退。”说完她优雅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