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卢法辛辛苦苦构思,草稿写了一篇又一篇。或许他确实想写点什么出来,哪怕没人在意。但也就是因为他想得太多,一不小心病倒了。
一病就是整整一周,完全卧床不起,眼睛都睁不开,更别说提笔写字了。意外的情况导致他的大纲完全搁置,到了截止日期就只写了一页纸。
上司皱着眉头看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上司知道这张纸肯定没戏,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话锋一转,“米卢法啊,你素来身居幕后,都没什么机会表现自己。这次的提案,你亲自跟陛下汇报吧!把他老人家哄高兴了,或许还能领到赏金。”
早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米卢法倒也想开了。
“上了三十年班,从二十五岁干到了五十五岁,我还从来没有当面和皇帝讲过话……”
“别紧张,他人很和善。讲话的时候不要吞吞吐吐的,大方一点就行。”
于是米卢法拿着提案,随着一群上司们胜似闲庭信步走进内城。这也是他第一次踏进皇宫大殿,心中的忐忑自不必言说。仆人打开了宫殿的门,扑鼻而来的竟是一股恶臭。
“这什么味!”
米卢法皱起眉头捂住鼻子,老学究连连示意他不要大惊小怪,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好。
别人毕恭毕敬地向皇帝问候,米卢法则低着头东张西望,他想看看皇宫究竟是什么样的。
宫殿异常地黑暗,许多角落无人打扫蒙着灰尘。最近几年皇城的仆人越来越少,连皇帝陛下身边都没什么人了。
突然,他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酷刑折磨到奄奄一息。恶臭的气味就是从那人身上发出来的。
“啧啧,这人怎么回事?”
米卢法想问又不敢开口。突然朝堂之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哼哼道:
“你们……谁都别想背叛我。不可以小声地议论我……也不可以背地里说我的坏话。用不敬的眼神看我也是大罪……任何人……下场,就是这样。”
原来这话是专门说给米卢法听的,今天就他一个新来的。面对这样暴虐的君王,难怪上司们一个个夹起尾巴做人。
宫殿里连侍卫都没有,皇帝不喜欢带着刀剑的任何人靠近自己。这里仅有的两个旁人是负责折磨那个可怜人的狱卒。
偷偷窥探皇帝的模样,这个人年轻的时候肯定非常高大强壮,他远远坐在宝座上仍然像一堵墙一样。但他现在老了,已经七十有余。他全身的肌肉都塌陷下去,皮肤像一块树皮那样粗糙,脸上满是褐色的斑,看上去像是腐烂的苹果。
陛下的声音哼唧哼唧地,吐出一个字都吃力。
米卢法心想:“这么个老糊涂,你们一群人还怕得要死,真没出息。你们有谁知道皇帝那些政令都是我写的?”
老学究们纷纷摇头,谁也不敢讲话。
“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他什么都招了。你们每一个人,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怎么做的,和谁勾结的,我全都知道……”
皇帝指着那个饱受折磨的可怜人。
“只要有一丁点背叛的企图,就是这个下场。死亡,才是我赐予的唯一仁慈。”
说完这话,宫殿里回荡着疯子的笑声。
疯掉的皇帝仍然是帝国最高的统治者。在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之前,这些臣子仍旧对他效忠,执行他一切疯狂的命令。为了保存眼前的自己,逐步向邪恶妥协,也把自己推向更深处。
皇帝在这些庸臣的纵容之下变本加厉。
据说他在自己的寝宫之下修建了一座死囚牢。被他怀疑的官员、贵族、仆人,无论什么人,都被关押在囚牢中折磨致死。他每夜听着哀嚎才能安睡。
老学究推了米卢法一把。
“陛下……您要求草拟的政令……这是……方案。”
米卢法难免有点结巴,余光看到几个老学究叹气摇头,自己大概是上了断头台。
皇帝一言不发,米卢法便夸夸其谈讲了起来。他好歹也抄了三十年的古书,随便什么道理信手拈来。关于怎么增加税收,怎么制定更严格的标准,如何防止臣民算计,堵住可能的漏洞。
一转眼讲了两个钟头。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仅丝毫没有畏惧,反而慷慨激昂,感觉好像自己是一位大臣。
皇帝很满意,示意他可以将草案提交上来了。这时反倒是米卢法慌了。他拿了个空本子,里面只有一行字啊!
站在身后的老臣们一定是在幸灾乐祸了。尤其那个顶头上司,分明在窃笑,还以为米卢法看不到他猥琐的表情!
连米卢法自己都绝望了,暗自叹气,“倒霉蛋米卢法,今天被关进地牢的人就是你啦!”
草案眼看着要递交上去,差一点就碰着仆人的托盘了。米卢法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各种念头。他曾经以为自己要出人头地了,可以给皇帝出谋划策。
时候他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想着伴君左右,指点江山……这些想法够他写一本书的!
“只要皇帝看了一眼草案,知道我在忽悠他,我就要死了!不,我本来就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死了也不值得可惜。”
“可是……”
米卢法转而又想。
“那几个不怀好意的老家伙,工作这么多年好处没我一个,临送死了倒是推我一把,要是能拉他们垫背就好了……”
“陛下!”
米卢法突然收回手中的草案,似乎还有什么大事要说。
“嗯?”
“有人要造反。”
“!”
此话出口好像晴天霹雳一样,宫殿里顿时变得死寂。须臾有悉悉索索的响动,残暴的狱卒开始觊觎新鲜的血液。
“你……说什么?”
“有人要造反,他们想害你,计划都已经商量好了。”
米卢法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什么?!”
年迈的皇帝勃然大怒,狠狠地拍着宝座,他血液里的某种执念沸腾了。
米卢法则是微微一笑,指着几位老学究道:“就是他们。”
老学究们吓得几乎要当场晕倒了,一个个痛哭流涕地为自己辩解。
“你胡说!”
“证据呢?你不能空口无凭污蔑我们啊!”
“你讲话要负责任的啊!”
“证据么……等审问之后就有了呗。”
米卢法分明在诡辩,但那句话就像一个魔咒,凡是被标记的人就无法挣脱。
多疑的皇帝宁可枉杀也不愿漏放,当即下令捉拿叛乱者。侍卫逮住他们,听着老学究们的哀嚎声逐渐远去,皇帝微微笑着瘫坐下来,心中有说不出的满足感。他彻底忘记新法令的事情了。
仆人催促米卢法快点提交草案。这件事没完,既然已经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米卢法打算再玩一把更大的。
他紧紧搂着草案就是不给。
“陛下……他们同谋的还有一个,是你最亲近的人,我亲眼看到了……”
他的话吊着皇帝的胃口,皇帝示意他可以更加靠近自己一点。
“说出来怕您不信。他一定是你认为绝无可能背叛的人……”
在皇帝的授意下,宫殿里所有的旁人都离开。站在暗处的十几名吸血鬼骑士也离开了,那是接下来的十年里他们最后一次路面。
“快说,是谁……”
皇帝迫不及待要知道。
“那个人啊……”
米卢法轻轻在皇帝耳边吹了口气。
“谁?你说了谁?”
老皇帝放松了戒备,全神贯注地聆听。米卢法打开文件夹,拿起稿纸轻轻一划,竟然用那张薄薄的、只写了一行字的纸割开了老皇帝的静脉。
“!”
为时已晚,暗红色的血泉涌一般,浸染了文件夹,继而沿着台阶淌下去。
“昏君!”
老皇帝瞪着眼睛,指着米卢法,想说什么已经说不出口。就见那疯皇帝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摔下台阶,一路滚到大殿中央。
米卢法则深吸一口气。
“弑君之罪,无非掉个脑袋。可比那暗无天日的地牢舒服多了。米卢法呀米卢法,你还真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