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安排了迟钟的住处之后,闻铃独自坐到窗前,倚着窗台沉思。
迟钟没有询问,他清楚自己的意图瞒不过闻铃。而闻铃也不见得想帮他。
收留他,恐怕只是为了——她。
迟钟不觉自嘲,或许自己心里应该起些波澜——在精灵中流传着一种叫作“双生”的说法,意指两个精灵的“生之能源”相通,可以相互借用,或相互促进,或此消彼长,相对应的,若是其中一个精灵因能量耗尽而亡,另一个,也就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这是一种奇特的关系,没有精灵或者人类可以解释它的缘起,而他,恰巧拥有这么一位“双生”之灵,又恰巧是闻铃的故友。
“双生”之灵往往在相貌或者个性上有几分相似,或许她在透过他,看着“她”?
那个被以谋逆之罪判以极刑的,功臣。
空气随着他的沉思而沉寂,忽而,闻铃打破了沉默:“刚出来的精灵能量波动较大,容易被发现。反正精灵也不需要吃东西,索性最近就待在这里别出去。”
迟钟点了点头。“多谢。”
“就在这个房间里歇着吧,离我的房间远点——对面的屋子也是,假如你不想惹麻烦。”
“你要找那个人,我没理由拦你,只是一点,不论发生什么情况,记得,保持冷静。”
闻言,迟钟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当初我来这儿,闻铃姐姐交待事情怎么没有这么温和?”
是他?
迟钟抬头一看,果然。
一个穿着漆黑长风衣的瘦削男子,从闻铃所说的那个“会惹麻烦的房间”里走出来。
果然是个会惹麻烦的房间。迟钟感觉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闻铃没有说话,只用一瞪眼提醒他,管好自己的嘴巴。
尽管她并不确定这个傻子能否明白她的意思。
黑风衣的名字叫夜分,对于闻铃的暗示,他的确没有明白,但他闭了嘴——在这种离开闻铃就没饭吃的处境之中,他没有自由贫嘴的权利。
迟钟微微蹙眉。
他想起关于闻铃与夜分等等人的一系列传闻,于是不安起来。
他来到燕约城的原因,不是为了逃跑,更不是为了反抗,而是为了找“她”。
乌分东西二区,东区星久、西区孤烟。
“她”是星久的一位重要的将军,在与孤烟的寻星者的对垒中立下赫赫战功。而“她”,在两年前失踪了。
于是,传言四起,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她也将成为寻星者。
与自己的“双生”之灵,见月将军一样。
迟钟不认可。
理由听起来或许单纯的幼稚,星久所生活的,除了管理者以外几乎都是较为年轻的精灵,少有经历过五十年前战乱的。他们拥护管理者的统治。在这里的精灵看来,背叛是最可耻的事情。
迟钟曾毛遂自荐,要去找回她,可雁寻的管理者者始终犹豫不决。这让迟钟心中多少生出疑虑。在独自找遍了地下世界后,他无可奈何,最后一咬牙,私自打开“飞笺”,来到燕约城。他希望在这里找到她,然后她能告诉他,她有什么苦衷。
为何对“她”如此执念?
他愿意让自己相信,是倾慕着她的意气风发,艳羡着她的威风凛凛,英姿飒爽,非常人可比。
毕竟,把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当作执念这种说法,会显得更幼稚。
然而虽然理由看起来正当,但毕竟不是拿着通行证、乘着正规渠道来的,迟钟也只能躲躲藏藏,免得被“那些”精灵就地正法。更何况,他才在“飞笺”之中里耗费了一大半的能量,现在弱得很。
因此,虽说不愿意和夜分共处一片屋檐之下,他也别无选择。
起码顶着和见月将军的“双生”关系,闻铃不会加害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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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钟不愿意和夜分过多交集,夜分就不一样了。
他能从闻铃出门,讲到闻铃回来,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
尽管迟钟的回复敷衍得不能再敷衍。
大概是因为自己不会让他闭嘴吧。
无语和无奈使迟钟发出“瞧把孩子憋的”等在风格上超级加辈的感慨。
若不是迟钟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始找人,哪里会坐在这里听他从开天辟地唠到九九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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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秋淼在期末考的最后一天开溜了。
因为他的兔子不见了。
在把家里上上下下翻了一遍之后,他搬了张小板凳,在院子里的重阳木底下坐了一个晚上,下定决心要去把他的兔子找回来。
那只兔子是七年前他在家门口捡到的。
那天他坐在院子里的重阳木底下乘凉,忽然一只兔子从树上掉了下来,正好掉在他的手上。当时才九岁零十一个月的他逗那只兔子玩了一会儿,决定要把那只兔子养起来。
一养就是七年。
没有人去考虑这兔子到底多少岁了。除了他格外“精明”的双胞胎姐姐南夏漪。
这只兔子名叫“哗啦”,其中典故是——“因为它是‘哗啦’一声掉在我手上的啊!”
这个典故到现在还时不时地被南夏漪挑出来笑他傻。
现在,那只兔子不见了。
十六岁零十一个月的南秋淼有点惆怅。
面对这个为了一只兔子要翘掉考试的弟弟,南夏漪在一顿“大男人不要为了儿女私情而失大义”“这只兔子可能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了”“说不定和哪只兔姑娘私奔了”的劝导无效之后,表示,你要逃试我就告诉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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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秋淼无法解释自己从家门口到幽灵脉的执着。
更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御灵谷。
这里虽然风景秀丽,却并没有被作为风景区开发,因此山路都保留着最原始的风貌。平时没有什么人进来,南秋淼也从没有想过要到这里去看看。
但此时,南秋淼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欲望——他要去看看,这里有什么。
钻进茂密的丛林,霎那间温度一凉,南秋淼心里一个咯噔,方才觉得,刚才自己的举动太诡异了。不说自己哪里来的欲望要进这枝叶繁茂、蚊虫密集的丛林,其中一个点,便足以让他心生寒意——这欲望里甚至没有包含找哗啦。
南秋淼当下才有些后悔,四下环顾,却是既没找到出路,也没想起他刚刚是怎么过来的。南秋淼抬头试图辨别树枝的疏密,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辨别出南方以后能干吗。
“别动!”忽然,背后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听着应当是同龄人,因此,尽管这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南秋淼还是乖乖不动了,甚至还有点高兴。
在这鬼地方见到活口了,能不高兴吗。
“回去。”大概是看他停了下来,女孩的语气较刚才缓和不少。
“啊?”南秋淼一懵。
女孩似乎有些烦躁,耐着性子坚决地重复:“回去!”
“不,不是,你听我解释。”南秋淼总觉得随时会有把冷兵器架到自己脖子上。
“说。”
“我……不认路。”
那女孩沉默了一阵:“你,转过来。”
南秋淼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只见眼前的女孩披着黑色斗篷,正把一柄细细的长剑收入腰间。模样看着与南秋淼年龄相仿,个子不高,五官端正英气,平添气势。
南秋淼心中咯噔一下——没有人会孤身一人跑到荒郊野岭里玩角色扮演,即使有,也不会随意拉个陌生人来陪着玩。
这个地方,有古怪。
既然有古怪,胡乱逃跑,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乖乖听她的也不见得会有好下场就是了。
失算了,南秋淼懊恼道,当初应该硬缠着姐姐学两招的。法术对冷兵器,多少有点胜算。
“岚。”未等南秋淼想出什么办法,女孩背后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是个个子极高挑的男子,一样地披着黑色斗篷,看着很年轻,只听他语气笃定,“交给我。”
那女孩脸色瞬间暗了下来,冷哼一声,不表反对,也无动作。
“慕不会怪你的。”
“这不需要王的提醒。”女孩冷冷道。
那个被称作“王”的男孩看了一眼南秋淼,收回目光:“那请回吧,泖岚巡卫长。”
这下南秋淼看不明白了。
若是这里有着一个不为人知——至少不为他知的王国,那么这位“王”显然应该是地位最高的人,可他却对这位“巡卫长”如此客气,而“巡卫长”,似乎更听从另一位被称为“慕”的,不知名人士的指令,甚至于。
“如此强调身份,看来王果然以此为傲啊。”泖岚讽刺得毫不客气,“王要做什么事情,我们自然不敢拦着,只是这事,可并不是在后那边没法交代。”
那么……“慕”应当是后,南秋淼暗自盘算,王后?
“雪儿那边,我能解决。”
“哈,”泖岚突然笑出声来,“最好是。”被放慢语速的三个字,仿佛字字带着恨意,南秋淼只觉得自己手臂上一阵阵发毛。
而泖岚一甩斗篷,径直往丛林深处走去,疏忽,便不见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