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日落之时,中州与风都的官道上,一辆马车飞速疾驰。
“快,护住公子和夫人,往中州去。”
忠心的护卫们一边抵挡后面的追兵,一边护住前方的马车。
马车内,神色沉重略带倦容的白衣公子抱着一看便是身受重伤正昏迷的红衣女子,侍奉他的小童一掀帘子,催促充做车夫的侍卫。
“阿武,没办法再快一点甩掉他们吗?”
车夫一挥鞭,手持缰绳,“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小童惴惴不安的看向马车内的公子,公子和夫人从长留连日逃亡于此,一路上都不曾歇息。
公子拧起眉头,抱紧怀中的女子,一咬牙,下令改道,驾车逃入山林。
进入山林后,倒是甩掉了追兵,但他们这一行的战力,也折损的七七八八了。
直到深夜,才找到一处废弃的宅院,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在了。
拴在门外树下的黑马嘶鸣,似在示警,但房内没有任何动静。
许是担心会被袭击,将门以一股外力推开,也不知是否看到房内的火还未熄灭,所以那些人没站在可能遭到袭击的门口,都隔的挺远,站在院中,未敢轻易进入房内。
阿洛背握匕首,很耐心的蹲在梁上,只要有人进来,她就能跳下去制住对方。
白鸽停在她的肩上,小小的眼睛里大大的疑惑。
就在黑马失声后,外面一道青稚的童声扬声说,“吾家公子偶然路过此处,还请阁下借宝地一宿,事后必定报答。”
没有感到杀意,阿洛吐出叼在嘴里的枯草,将身形笼罩在一阵烟雾中,出现在檐下。
从浓重的血腥味中,她很快就判断出这是一队正在逃亡的车队,黑马也好好的,没有受伤。
但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出声的小童,也不是鹤立鸡群的白衣公子,而是他怀里的红衣女郎。
这一眼后,她察觉到腰间的火凤玉佩在发烫,又用灵力压制无字书后,她问对面看起来是主子的白衣公子,“你怀里的姑娘,是十巫的哪一氏?与你有何干系?”
小童看了一眼公子,心道不妙。
这女郎的身份,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是英夫人,却未曾想到,会是中州十巫氏族。
难怪她在昏过去前,要公子去中州。
一眼就看出她的身份……白衣公子眼里初见少女的惊讶消去,他登时心里一紧,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女郎,有些避重就轻的说,“吾并不知道,但她是吾的夫人。”
阿洛轻蹙眉头,也不好说什么,便点了点头,“进来说。”
那位小童松了口气,路过她身边时,抱拳道,“多谢女郎。”
阿洛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挑了挑眉,“女郎?你们不是中州人?”
中州可不会叫女子为“姑子”“女郎”“小姐”这种称呼,都是“姑娘”。
这时,侍卫阿武上前向她抱拳道,“吾家公子是长留人士。”
阿洛嗯了一声,走到那白衣公子的对面,他依旧抱着怀里的女郎不撒手,失魂落魄。
阿洛分出一丝灵力试探了一下,还有气,只是胸口被贯穿了一个大洞,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她身上的灵力在维持正常的生命活动。
她就着火光,问满脸憔悴的公子,“她昏迷多久了?”
公子抿嘴,没有回答,侍卫阿武在她身后轻声说,“有三天了。”
阿洛说,“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活着就是奇迹,若非她是十巫氏族,早就死了。”
小童眼睛一亮,期盼的开口,“女郎一眼便知道夫人的伤势,那女郎可会医术?”
“不会。”她没学医的天分。
小童不死心,“那女郎可有办法救救夫人?”
“没有。”阿洛看到他眼里暗淡下去的光,补上一句,“放心吧,身为十巫氏族之人,她暂时还不会有事,如果能在禁地的灵泉泡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多谢女郎告知,我代我家公子谢过。”人高马大的侍卫阿武感激的抱拳道。
这公子未免太高冷了……
阿洛略一点头,“无妨。”
阿武去一旁安置其他的侍卫,她和公子只隔一堆柴火坐着,小童在她身边惊讶的小声问,“女郎怎么会知道夫人是十巫氏族?”
——当然是因为无字书啊!
但她不能这么说,于是她道,“她身上的灵力波动和我一样,这种术式只有中州十巫氏族才能接触。”
小童点了点头,笑着道,“我叫阿生,还未问过女郎姓名。”
“单字,洛。”
只有名,还没有姓吗?
不止是小童微微惊讶了一下,连公子都看了她一眼。
小童继续问,“那女郎的姓氏是?”
阿洛淡定的说,“还未冠名。”
“那女郎您……”
阿洛挥手打断他的话,“别问我,说说你们是谁吧?”
阿武上前,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有些警惕的道,“请恕吾等无礼,公子的身份,实在不能告知女郎。”
阿洛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撇了撇嘴,抬眼看向红衣女郎,“那这位夫人呢?”
“这……”阿武为难的看了一眼名为阿生的小童,小童微微摇头。
“她名为尚姜英娥。”突然,有人出声道。
“公子?”见到出声的人,阿武吃惊的唤了一声。
尚姜英娥……阿洛眉头一挑,“她和恒娥长老是什么关系?”
阿生道,“她们是姐妹。”
阿洛喃喃道,“还真是这样……”
不得不说,真是有缘。
阿洛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没想到,离开中州的第一个晚上,就会碰到泷西和岁离的姑姑。
阿生又好奇的问,“阿洛姑娘可是认识恒娥长老?”
“一面之缘。”
无相长老授封她为少巫之首·十巫少巫时,在禁地见过,但那是十多年前了。
她看了一眼正欲开口说话的白衣公子,轻轻的叹了口气,“把她给我吧,我会用灵力护住她的心脉,支撑她活到尚姜之城。”
公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将怀里的女郎放在一旁早已铺好的简易床榻上,女郎身上早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但阿洛知道,在这华丽的衣裳下,是狰狞的伤口。
阿洛正想着自己可能会白救了这人时,白衣公子忽然转身,向她稽首一礼,恳切的说,“阁下身份必定不凡,吾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在此,吾将英娥交给阁下了。”
这个人,对妻子还是不错的……
阿洛嗯了一声,坐在女郎的身边,抬手点在她的胸口上,将灵力输进去,维持这个几近崩溃的身体。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眼神凌厉的问,“阁下可知,为何这三天来,没有尚姜部落的人来救她?”
远嫁中州之外的十巫族女,身边不可能没有部落的暗卫。
公子愣了一下,有些恍惚的说,“英娥为了嫁给吾,便自愿脱离了尚姜部落,所以……”
阿洛眉头一皱,反驳道,“不可能,十巫氏族之人就算是嫁给中州之外的国主,也不可能决绝到脱离十巫氏族的身份,所以另有隐情。”
此言一出,公子像是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一样,捂着脑袋痛苦的说,“吾……是吾对不起她。”
阿洛心里咯噔一下,忙问,“她可是你的妻?”
“……不是。”
阿洛侧身看了一眼,代替公子回复的人,是阿生。
他目光有些闪躲,忐忑的说,“夫人只是英夫人。”
但他没说这英夫人是公子身边唯一的女人。
因为夫人是妾,而中州女子大多不屑于给人当妾,何况是出身尊贵的十巫族女。
阿洛沉默为她输送灵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可怜她吗?
中州之人,从小接受的就是男女平等与一夫一妻制的教育,而她却为了一个男人,宁愿舍弃尊贵的身份,也要去做妾。
而这女郎还是泷西的姑姑……四舍五入一下,这公子就是他姑父。
之后再见面,恐怕她也要叫他姑父了,啧!
想到这里,阿洛有些烦躁。
许是看出了她的不快,几人都没有说话。
世人皆知,中州女郎与九州诸国女子不同,她们大多数都不愿委身男人,不论说她们自负还是自傲,都不愿屈于人后。
良久之后,阿洛开口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在她醒了之后,去一趟长风城。大概二十多天后,就是十巫之祭,十巫与少巫都会现身。”
“虽说中州没有乐殊贵贱与礼乐尊卑之分,但她冠以了尚姜之姓,十巫不会坐视不管。”
“她伤的很重,我的灵力只能起一个缓冲作用,想救她必须用到灵泉。”
说完,阿洛收回手,公子再次朝她稽首一礼,“多谢阁下出手相助,还请阁下告知住址,待吾安定之后,将亲自登门拜谢。”
阿洛说,“不必,只要你去长风城,那我们还会再见。”
英夫人虽然还未醒,气色却比之前好太多了,公子取代了她的位置,坐在榻边,看着英夫人出神。
她站在一旁,仔细的看了一会儿英夫人的眉眼,有些感慨,小声的说,“英娥夫人跟恒娥长老还真的是很像。”
虽然年龄差了不少……十几岁吧,毕竟恒娥长老的儿子都快弱冠了,而她还是没生过孩子的样子。
阿生小心翼翼的扯了一下阿洛的衣袖,见她疑惑的看来,便对她说,“阿洛姑娘放心,从始至终,公子身边都只有英夫人一人。”
阿洛明白他的意思,英娥虽为妾,公子未有妻。
但在九州诸国贵胄的眼里,中州十巫氏族的尚姜英娥,终究只是公子的妾。
妻妾之分,云泥之别。
打得是中州的脸,也难怪英娥夫人要脱离十巫氏族。
说起来,她的姐姐恒娥长老在暗地里嫁给了南诏国主,还不是被关在了尚姜禁地。
这两姐妹的故事,真令人唏嘘。
听到阿生的话,阿洛摇了摇头,不可否置的说,“英娥夫人是十巫氏族的族女,她做的选择,代表的不止是她自己,还有十巫氏族的荣耀。”
“不过我很好奇,以英娥夫人的身份,为何不能嫁给你家公子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