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洵回安国府时,听奴仆窃窃私语,淑敏回来了。谦洵又惊又喜,忙去瞧她。
淑敏两眼发直,斜瘫在卧榻上,似是傻了一般。柳氏两行清泪,紧紧搂着她。
两日前还好人儿一个,口齿伶俐,神采奕奕。如今变成这般模样,谦洵心里一阵发酸。走过去,轻唤一声阿姊。
淑敏听见谦洵的声音,浑身一颤,抬眼仇恨地瞪着他,忽而扑上来掐着谦洵的脖子尖叫道:“李谦洵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给他们陪葬!”
谦洵并不挣扎,闭着眼任由她泄恨。众人上前拉开淑敏。
柳氏从身后紧搂着她,哭道:“我可怜的儿,莫怪二郎,这不怪他,只怪你自己命苦。”
淑敏红着眼,仍瞪着谦洵,口中喃喃地:“杀了你,杀了你!”
婢子在门口低声禀道:“郎君回来了。”
众人还未有反应,淑敏已冲出去。
弘王刚进书房,淑敏便撞开门闯入。指着弘王叫道:“为何我回来了,为何我不用被关,为何我不用一起痛快地死了!”
弘王微微一愣,心怀愧疚道:“敏儿,你冷静些。夫婿是阿耶挑的,对不住你。过几年,再与你寻个更好的人家……”
淑敏抱头尖叫:“我不要!我要赵恪我要小宝!你将他们还给我!”
弘王任由她大叫,只挥挥手:“敏儿,去洗漱一下,清醒些。”
淑敏拼命摇着头,大声道:“我很清醒!我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你让我跟着去死!”
弘王急得一拍书案,转身取了一张信笺过来,指着信笺向淑敏道:“按照唐律,赵家男丁皆要杀头,你与一众女眷皆要没入奴籍!你当自己为何回得来,只因我连夜赶去天牢,与赵恪那畜生要了休书!你如今不是赵家的人了!”
淑敏瞪大双眼,瘫在地上:“不可能不可能,不是赵家的人,不是赵家的人……小宝!我的小宝呢?”
弘王叹气:“敏儿……谋逆之罪太重了。小宝是赵家的嫡长孙,保不了他。”
淑敏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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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仍化了莫松龄的样貌,来到安国府。
见到谦洵时,大吃一惊。
只一夜未见,谦洵平日里清爽俊朗的脸如今惨无人色,眼圈发黑,下巴是青色的胡渣,颈上有被狠命掐过的红印。
他朝小九一笑:“你来了。”
小九皱了皱眉头,不忍再看他:“我今日是来寻你阿姊的。”
谦洵苦笑:“过两日罢。她如今,只怕不想会客。”
小九坚持:“她会见我的,我来带给她活下去的希望。”
谦洵不解,但明白小九主意甚多,便将她带到淑敏房前。
“她一见着我便要发狂……”谦洵低声道,“是我害她没了家。”
小九又气又笑:“不知你在自责些什么。”上前要婢子通报。
丫鬟犹豫道:“娘子谁也不见,一个人关在房里……”
话音未落,小九已推开她走进房中,回头对谦洵道:“等我片刻。”快速进了内屋,婢子拦都拦不住。
只片刻,淑敏跟在小九身后走出。
婢子们皆目瞪口呆。
小九瞧了淑敏一眼。她披头散发,身着睡服,素面朝天。便朝婢子道:“快帮娘子梳洗打扮。”
淑敏摸了摸自己的鬓发,连连点头:“是了是了,不能如此模样。快,快!”唤了贴身婢子重又入屋去了。
小九这才满意一笑,对谦洵道:“备辆马车。”
谦洵点头,吩咐下去。
淑敏匆匆梳洗过后,谦洵与小九带着她出了门。
柳氏等人追出来,淑巧急忙问小九:“郎君,你要将我阿姊带去哪儿。”
惊动了这么多人,小九有些头疼:“去散心。你们且放心,回来时她便会好得多。”便催着谦洵走了。
柳氏仍要追上前阻止,淑巧拉住她,望着远去的马车,坚定地说道:“二娘,相信莫郎君,他一定有了法子。”
谦洵驾着马车,见淑敏不理会他人,安安静静,目视前方,眼中光芒闪烁。低声问小九:“你与敏姊施了什么法术么?”
小九瞧了一眼他憔悴的模样,叹了口气,回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并未施法,只送药。”
马车停到郊外树林边上。小九扶着淑敏下车,走进树林。谦洵疑惑地在身后跟着。
拐到一处小木屋处。木樨在屋前见着三人,笑道:“来了!请进!”
淑敏奔进去。小九和谦洵跟在她身后。
苍耳子正在屋中拿野果逗着小宝。
淑敏一见小宝,哭出声来:“小宝!”便扑上前搂住他。
小宝见母亲这样,也哇哇大哭。
苍耳子扭着脸:“可惜我哄了半日,白费力气了。”
谦洵一脸震惊看着小九。
小九对他一笑。
原来,昨夜小九要河山真正报的恩,便是救出小宝。
河山到乱葬岗寻了个新夭折的小男童,身量与小宝相差无几,将脸化成小宝的模样,穿上小宝的衣物,与小九一同赶往天牢。那时正好瞧见弘王要求见赵恪,派人将淑敏接走。两人带着死童趁机混入天牢,现身到关着赵恪与小宝的牢房。
小宝正在哭闹着要阿娘。小九连忙念动瞌睡咒让他睡着。
赵恪一惊,又见到河山手上的死童,问道:“这,这是……”
小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死童,又指指小宝。
赵恪会意,大喜。
河山放下死童,将沉睡的小宝抱起。两人便要离开。
赵恪轻声道:“帮我好好照顾他们母子。”
小九仍是嗤笑:“背叛他们母子时倒想不到今日。”
赵恪缓缓道:“一开始劝过父亲,后来明白劝不动,便一起去了。慢慢沉迷于此。淑敏很好,只是……她自恃下嫁,姿态高了些,时常言语尖锐。我只有在地宫中,才能真真正正做个高人一等的男子汉。”
小九皱眉骂道:“什么歪道理。”
河山看看赵恪:“这算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两人便抱着小宝消失了。
赵恪笑出了眼泪。转身上前抱着死童哭道:“小宝,小宝怎的先阿耶去了!”
谦洵听到此,喜道:“瞒过去了么?”
小九点头:“狱卒将死童送出去重又埋了,只作小宝惊吓过度而亡。”
淑敏上前跪下,拉着小九的衣裾:“郎君,你能救赵恪么?”
小九还未作答,苍耳子正色道:“不能。莫说这把戏不能使两回,事情暴露连你们母子也保不住。即便可行,亦不可去救罪恶深重之人。赵氏父子逆天而行,做皇帝梦且不说,残害了那么多女子,又不知多少人像刘圭壬一样被害得或死或伤。”
淑敏松了手,坐在地上,慢慢移上前重新搂住小宝。
谦洵神色黯然:“阿姊,你若怨恨我,打我杀我,我都不还手。”
淑敏凄凉一笑:“阿娘说得对,你有何错。若发现的人是我,只怕我也会报官。我不怨你,只是一时半会没法不恨你。我的幸福虽是假象,如今假象也破灭了。”
小九上前对淑敏道:“安国府人多口杂,你近来只怕不能让小宝回去了。先寄养到别处,待风头过后,小宝模样也长得变化些,再以养子的身份送回去。”
苍耳子往小宝口中塞了个药丸,让他咽下。
淑敏阻止不及,惊问道:“这是什么!”
苍耳子回道:“吃过这药丸,他便不记得往事,可以重新来过。要如何教他你自己决定,只不要让他怀着仇恨与曲解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