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谦洵居所,小九并未回郊外,而是往浣碧园方向赶去。
从谦洵居所去浣碧园的路百转千回。此时正值夜半,除了蛙鸣,一片寂静。
正赶着路,忽听得一声悠长的叹息。小九眼睛一亮,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这是一处居所,沉香为阁,檀木为栏,麝香和泥为壁,穿廊镶嵌着各色宝石,打点得比谦洵的居所更讲究许多,却也更冷清许多。
一名二十岁左右年纪的女子穿着寝衣,倚在窗边。她的脸庞尖俏苍白,一双丹凤眼含愁似水。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散着,将消瘦的身子掩了大半。她立在那儿,幽怨美丽得教身边的一切失色。
女子幽幽伸出一只玉指,在窗边划着,一遍又一遍。
小九跟着她的笔画,在自己掌上写了几遍,原来是个“茂”字。记得谦洵有个常年在外征战的哥哥唤作“谦茂”,这女子大约是其妻穆氏了。白日里在偏厅外,只见到她远远离去的背影,原来是如此貌美的女子。
女子垂着眼眸,缓缓开口,声色黯然:
“半掩窗扇凉风透,缦立更深后。
花好人残意千愁,可怜锦鲤无言鸿雁休。
绣枕失色鸳巾皱,对影拾红豆。
孤灯已熄绪无边,梦零冷月如刃寒满楼。”
好一支悲戚的《虞美人》。近六月的天儿,虽说夜半露重,可也称不上寒冷,她竟觉着“寒满楼”。
小九忽而明白这穆氏为何不见男客了。一者为了独居避嫌,二者……见到年轻男子,怕是更思念夫君呐……
园林中传来几声蛙鸣,小九猛地一拍脑袋,自己可不就是要去寻那“花好人残”的,竟在此处耽搁时间!
忙转身去了浣碧园。
园中此时空无一人,浓郁夜色下更加凄清。偶尔数声蛙鸣在黑夜中响起,有些诡异。
今夜无人阻碍,正可以好好一会那湖中怨灵。
小九走到湖边,解开小舟,划到那孤莲边上,果然黑气浓郁,丝丝缕缕,如泣如诉。
小九对着那莲花道:“我晓得你听得见。现身罢。”
莲花并无反应。
可是自己态度太不虔诚?小九清清嗓子:“敢问莲中可有……嗯,人在?”
莲花依旧无声。
小九继续劝道:“事情总要解决,出来谈一谈可好?”
微风袭来,莲花竟屹立不动。
摆明了不愿配合。小九有些恼了,拿桨去捣那莲花:“惹出了事却又躲着,出来说个明白!”
莲花颤动了,莲中传来凄厉的声音:“你为何三番两次想逼我?定是那老太婆派你来的罢!刚把我逼死了,还要让我魂飞魄散?装着一副悲悯的模样,一天天吃斋念佛,也不怕恶心那些佛祖!”
小九初闻这声音吓了一跳,被骂得一头雾水。细思这怨灵的话,回道:“我并不是谁派来的。我瞧你是新近死在这湖中的女子,你是谁?这样大的怨气,有何冤情?可是你口中那‘老太婆’推你下水的?”
莲中怨灵骂道:“别假惺惺的,我不会相信任何人,你定是想引我出去,再害我一次,那老太婆好狠的心!”
小九奔波了一日,此时被这怨灵叫骂得更是疲惫:“我若想害你,何必这样麻烦,施法毁这莲花不就了结了,何必大半夜在这对你好声好气的。”
怨灵凄厉大笑:“哈哈哈——你可不就是没法施法才要引我出去!”
小九耐心被消耗殆尽了:“一个新鬼,就算怨气再重,我还打不过么?”伸出右手便去拨那莲花。
莲心红光一闪,小九惊呼一声收回手,指尖被灼伤。再看莲花,莲心一块月牙形木坠子隐隐发光,果然有庇护。
小九一肚子火:“这年头邪物都哪儿弄来这么多庇护,这个也有,那个也有,什么都碰不得!”眼珠子一转,“你且等着!”
只片刻,小九手上拿着个火把:“法术伤不了你,这人间的东西总可以罢?”将火把靠近莲心木坠子,火焰让花瓣开始卷曲。
莲中女鬼灼热不堪,开始尖叫。
小九还在气头上:“对付你还不容易。出来,不然我烧掉莲花,烧掉你的庇护!”
女鬼似是痛苦难当,却如何也不肯出来。尖叫声减弱,并不像假装。
小九连忙收回火把,眉头一皱:“怪事,怨气这样重,法力却这样低?”
莲中女鬼还在喘息,慢慢地竟抽泣起来。
小九沉思片刻,俯下身道:“听你声音年纪还轻,也是个可怜人。无论有何冤屈,都不要做罪孽深重无法超生之事……我方才无意伤你,你莫再害人。”顿一顿,“等你平静了,我再来找你。”
言罢撑开小舟,回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