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小九赶往浣碧园。
徐清漪一袭红衣,面朝湖心,坐在湖畔。听到小九的脚步声,她回过侧脸。低垂眼眸,轻启红唇,美得如梦似画。
“你来了。”徐清漪回头背对小九,望着湖面,“弘王妃来过了。我皆知晓了。”
小九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怕你太伤心。”
“莫不是怕我发狂去害人?比如,吓死弘王妃?”徐清漪娇媚一笑,伸出一只纤纤玉指晃了晃,“可知你一开始误会我有多离谱。我不过一介新鬼,靠着庇护在这园中苟存,哪儿也去不了。”
小九望着她,沉默不语。
徐清漪幽幽道:“弘王妃独自来的。我并未现身,她对着湖说了半天话。
她说并不知我不会水,那日她见我们并无悔意,心中气愤,有些失去理智,只道我跳湖是假装的,想瞧瞧我要耍什么把戏,哪知我片刻便沉了。
她还说自己不想争风吃醋,只是家风要整,不能容忍一个即将过门的小妾与奴仆有私情……”自嘲地笑了笑,“听着倒有些道理。阿耶想将我送上门的,能怪得了谁。弘王妃在我落水后做了多少回噩梦,我也是知晓的。”
事已至此。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顿了顿,“只是我辛辛苦苦等着见一面的阿诚,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徐清漪握住小九的手,恳求道:“无论如何,你想法子让我见他一面……”
话音未落,徐清漪眼睛一亮,只见小九身后,木樨引着缩成一团的阿诚走过来。
徐清漪猛地立起身,盯着阿诚,嘴唇微张,一时哽咽住,心中万千言语却半句说不出。
木樨跑到小九跟前:“小九姐姐,你不知道拐走这疯子废了我好大力气……唔——”小九捂住他的嘴退到一旁。
徐清漪飘然行至阿诚面前。
阿诚抱着头蹲到地上:“放过我们!放过我们!饶命!”
一声声,叫得徐清漪心下凄凉。她蹲下,拿手想摸阿诚的头发,却穿发而过。手颤了一下,柔声对阿诚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阿诚竟安静下来。抬眼偷偷瞧一眼徐清漪,痴痴地笑了笑。
徐清漪朱唇一颤,两行珠泪落下,轻声道:“乖,阿诚听话。”边说着,边缓缓地从怀中掏出木坠子,戴到阿诚颈上。这是她在阳间能触到的唯一物事。
木坠子化作一道金光,化进阿诚体内。
阿诚的眼睛渐渐明亮。
徐清漪立起身,走到小九和木樨跟前:“多谢二位。若有机缘,烦劳二位帮我带句话给我的好姊妹,她常来安国府,唤作花蝶莺。你帮我与她道一声多谢,她将我们戏班子引荐给高总管,我才有机会认识阿诚。虽说落了这么个结局,可认识了阿诚,我此生无悔。”
小九与木樨有些讶异,对视一眼,朝徐清漪点了点头。
“我的庇护没了,心愿也了了。该是时候走了。”徐清漪并未觉察到二人的神色。她正深情望着阿诚,“那木坠子里有我阿娘留给我的庇护,还有我的意念和心血。等他清醒过来,便不会再癫狂,也不会……记得我。此生有缘无分,来世再会。”
言罢,她冲着小九与木樨魅惑一笑,身形渐渐消失。
两人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呆了好一会儿。
木樨缓缓开口:“小九姐姐,我的美人图里也要多个清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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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清朗,人心清明。
化作莫松龄的小九到安国府寻谦洵,正遇见刘圭壬与花蝶莺。
见到小九,两人上前跪下。
刘圭壬道:“恩人,此番我二人能团聚,多亏你与令妹了。请受我二人一拜!”便要磕头。
小九连忙扶起二人,自己口中喃喃道:“令妹?”
谦洵走上前来,对小九使了使眼色:“贤弟,我已将令妹是小九之事告知他二人了。”
小九恍然大悟,转而朝刘圭壬玩笑道:“当日你可许诺过要给我做牛做马。”
刘圭壬叉手行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九一脸正经:“赴汤蹈火倒不必。不过牛马还是要做的,如今我把这牛马送与蝶莺娘子,随她使唤了。”
刘圭壬一时语塞,蝶莺在他身边掩着嘴吃吃地笑。
谦洵向刘圭壬道:“你才恢复些,快回去歇息罢。”
刘圭壬笑道:“迫不及待来见二郎。”低声心虚道,“还有,我快当阿耶的人了,来与二郎说一声,日后不能跟着二郎做书僮了。要多陪陪蝶莺和阿娘。跟着二郎这么些年,喝了点子墨,帮人写写书信春联糊口大约还可行。”
谦洵哀嚎道:“好你个刘圭壬,为你奔波了这么些天,就换来你弃了我。可算帮了个白眼狼!”
刘圭壬是个实诚人,一时红了脸。
蝶莺笑道:“二郎是要有人伴着。对了,小九妹妹呢?”
谦洵瞥一眼小九,问道:“怎么,你要寻她么?”
蝶莺瞧瞧谦洵,目光深意:“二郎的心思,蝶莺在一旁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小九轻咳一声:“娘子误会了,仲信兄对所有女子都是一样热心。”
蝶莺坚定地摇头:“不是,这是女子的直觉。莫郎君能否帮二郎牵个线,将令妹……”
谦洵忙岔开话题,朝刘圭壬道:“蝶莺这么好的女子,你可要好生与她过日子。”
蝶莺闻言,原本满面笑意,忽而神色一黯,微红了眼眶。她自知失态,忙走到一旁,轻轻拭了泪。
谦洵一脸不解地瞧着刘圭壬,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刘圭壬叹口气,解释道:“蝶莺必是想起她的好姊妹,也曾说过此话。本来说好今年同蝶莺一起穿嫁衣。可如今……听说她在浣碧园失足落了湖,昨日尸首已打捞上来安葬了。”
谦洵微微颔首,面色沉重:“原来是那徐家娘子,确是令人痛心。母亲已命人厚葬了,又给了戏班子一笔钱。然,人终是回不来了。”
小九走到蝶莺跟前,轻声道:“她说谢谢你。”
蝶莺抬头,满面讶异。
小九比划着:“我与,与令妹,皆会些术法。见了清漪娘子,她让我替她与你道谢。”
蝶莺再也忍不住,捂着嘴抽泣了起来。
刘圭壬怕她伤心过度,伤了身子,忙带了蝶莺告辞了。
小九叹口气。谦洵想提些开心之事,便提起阿诚痊愈了。
正巧阿诚也来了。
阿诚乐呵呵道:“二郎,好些日子不见了。嗯……”支支吾吾地,挠着后脑勺。
谦洵见他这模样,苦着一张脸:“莫非你也是来道别的。”
阿诚讪笑着:“昨日醒来后,不知为何,只叫了声耶娘,我阿娘便欢喜得两眼泪汪汪。阿耶让我回去帮着理田地,还说……”不好意思地顿了顿,“要给我寻个白白胖胖的媳妇儿,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说此话时,阿诚一脸幸福。
小九想起风华绝代的徐清漪,只因那爱慕的一眼,便将一颗赤诚之心与了眼前这憨小子,至死不渝。心中一时不是滋味,连忙敛敛心神。
谦洵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见你好了,我很欣慰。回去罢,好好过日子!”
阿诚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小九犹豫着开口:“李谦洵……其实,我也是来道别的。”
谦洵心头一凛:“你,怎么?”
小九道:“我是修道之人,四处游历。如今事情已了,我也该走了。后会有期!”
不容谦洵多说,便快步走开。
留下谦洵独自站在天地间,怅然若失。
小九走出安国府,想到这段时间的事情有了了断,长长舒了一口气,向郊外走去。
却不知,很快会有更多纷乱纠葛等着。
也未曾看到,谦洵头上的黑气升起,旋绕了一小方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