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开市后,小九身着绯红罗裙,挽了飞仙髻,精心打扮一番,领着木樨到了西市。两人东看看,西瞧瞧。
逛了些时候,两人走到西市最有名的胭脂铺跟前。
小九停下步子,拉着木樨:“阿弟,听说这里不错,我要去瞧瞧。”
木樨嘟着嘴,一脸不情愿:“我们有正事。”
小九比出个手指:“就一会会,就看一眼。”
木樨无奈地叹口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小九拿手指一戳木樨的脑袋,开心地笑着,拉着木樨进了胭脂铺。
这胭脂铺不负盛名,货架上罗列着各色时兴的胭脂水粉,令人目不暇接。
小九惊叹得两眼放光,唤来掌柜的:“可有我合适的?”
掌柜的朝一奴仆点点头:“看茶。”回头对小九一笑,“似娘子这般青春貌美,用哪个都好。若要我说……”取了一款,“试试这个可喜欢?”
有些老气,小九摇摇头。
又取了几样,小九均不满意。掌柜的笑道:“娘子眼光高。那瞧瞧这款可好。”取来一款娇嫩如花的色彩。小九眼睛一亮,点点头。
掌柜的让小九一试,本就是倾城之姿,此时更是锦上添花。
小九举着铜镜左看右看,欢喜得很。
木樨拍拍包袱,轻咳一声。小九犹豫地放下铜镜,问掌柜的:“这胭脂怎么卖?”
“娘子是配得上它的人,给你个最实在的价,”掌柜的伸出一个手指:“一百文。”
小九倒抽一口冷气:“这还是最实在的价,够我和阿弟吃喝好些天了。”边说着,边拉起木樨往外走,走到门口“哎哟”一声。
原来走得急了,撞着个青年男子。小九鼓起粉腮,嘟着小嘴,杏眼朝那人一瞪:“没长眼睛么!”便走了。
掌柜的冲那男子一笑:“天府佳人,可成?”
那男子摸着胡渣,颔首道:“甚好。”
木樨与小九走在街上。
木樨低声对小九道:“小九姐姐,如今清漪姐姐没了,你可谓梨园独秀了。”
小九白他一眼,低头嗤笑:“还‘看茶’。只怕是‘看人’罢。”
木樨歪着头:“小九姐姐,你得给人家机会下手。”
小九叹道:“老头儿若晓得你出这么个主意,怕是要骂死咱俩。”
木樨摊摊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嘻嘻一笑,谄媚道,“小九姐姐如此样貌,最适合使美人计了。”
两人渐渐走到荒郊野外,木樨忽而大声抗议:“姐姐,我走不动了,我要去解手!”
小九会意,推推他:“去罢去罢。”
阴寒之气远远袭来。
木樨低声交代小九,“以他的道行,再近一些便能看清我。你自己一切小心。”便跑开了。
小九在原地站着,忽而被人捂住口鼻,蒙了双眼。小九抑制自己还手的本能,胡乱地挣扎——恍惚间,不知被带了多远。
“进去!”身后一个阴冷的声音喝道。
小九挣开眼睛上的布条,只见眼前是座假山。猛地回头,见到个披着黑斗篷的尖瘦男子,一张苍白的脸掩在斗篷里,周身散发着阴寒,大白天仍旧瘆人得很。
可算与这阴怪打了照面。
小九平复了内心的波澜,做出害怕的神情:“你是谁,这是哪儿,为何抓我来?”
阴怪冷笑着,声音更是如坚冰一般:“好奇不会有好下场,进去!”便将小九推进假山山洞。
并不大的假山,里边竟有小道蜿蜒直通地下。小九被押着摸黑走了许久,忽的一转弯,眼前豁然开朗。
正是谦洵那日所见的地宫。
这是地宫的后殿,不是谦洵进来时的前殿,小九双手抱在胸前,低着头跌跌撞撞往前走,却偷偷抬眼观察。
穿宫服的宫人出现了。
戴盔甲的侍卫出现了。
地宫富丽堂皇,到处点着宫灯,明亮如白昼。
虽已听谦洵描述过,自己进来,却还是讶异得目瞪口呆。在地下建造如此大工程,究竟已蓄谋多久。
小九被押到那小牢房前,两名看守的奴仆上下瞟了她几眼,淫笑道:“哟,又来个新鲜货。”那眼神教小九浑身不舒服。
里面的女子们抬起头,用疲惫又悲伤的眼神瞧着小九。
小九心中火气窜起,暗暗握紧拳头。
一名奴仆打开锁,将小九推进去,又锁上门。阴怪在外头冷冷地瞧了女子们一眼,转身走开。
小九扑在门上:“你是谁,不许走!”
看守的奴仆一脸不耐烦,上前呵斥。
一名女子走过来,揽住小九双肩:“不要喊了,逃不了的。你也是可怜人,冷静些,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小九回头看这女子。丹凤眼,樱桃口,美貌自不必说,更有一股其余女子所没有的睿智沉稳。
女子见小九不再叫喊,朝小九温和一笑:“看你也不过十四五岁,比我小一些。你叫什么?我唤作花蝶莺。”
“你便是蝶莺!”小九脱口而出。一连串查访的源头,便是为了寻眼前这女子呐!
蝶莺一脸疑惑:“你认得我?”
小九自知失言:“不,不认得。只听人说酒鬼花老头有个美貌女儿。”
蝶莺眼眸一黯:“我阿耶,他还好吗?我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丢了……”
小九心中暗叹,花老头如何不晓得,你的心上人倒是不好得很。问蝶莺:“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么?”
蝶莺勉强一笑:“过去坐着说。”便拉着小九去角落坐下。
角落里歪着一名女子,憔悴异常。她将脑袋靠着墙角,两眼发直。蝶莺安抚地捏捏她的手,叹息一声,转头对小九道:“劝不动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莫兰九。”小九答道,眼睛仔细瞧着这牢房里的女子们。一共十名,加上自己是十一个。即便在地宫损了许多,亦能看出原本皆是一等一的相貌。这些女子显然不是大户人家娘子,大约也是怕大户人家丢了女儿,动静太大。
“不知上辈子是不是造了孽,这辈子竟是这样的下场。原本十三个,直到昨日,抬出去三个了。不知什么时候轮到我……”蝶莺对小九笑笑,“你刚来,不该说这样的丧气话吓唬你。你听我的……你这样好看,我只怕保不了你的贞洁了,只能保你的命。”
小九一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
蝶莺摇摇头:“是一对父子,这里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奴仆只称老的做‘圣人’,年轻的做‘殿下’。我也曾试着套他们的话,可他们谨慎非常,我只知老的是朝臣,这地宫是让他过皇帝瘾的。”
小九感叹:“一个朝臣,竟有这样本事建这样的地宫!”
蝶莺道:“不是的,这地宫不是那父子建的。似是前朝有一帮人造反,后来事发全数被斩,这地宫却不知为何未被查抄,留下了。数月前,被那父子发现,神不知鬼不觉让鼠妖从自家园子的假山山洞下打了地道,通往地宫。说了你别怕,方才那个黑斗篷不是人,是个鼠妖,我们皆是被他掳来的,是用来充这父子的‘后宫’。很多是外地女子,”自嘲地笑一声,“还有我这种,丢了也激不起一丝涟漪的。”
地宫中见不着日月星辰,对时辰的判断竟是依靠每两个时辰奴仆进来清理一回牢房内用布帘掩着的茅厕。
约莫午时,奴仆送进来一顿膳食,倒是大鱼大肉,饭量足够,可惜谁有胃口。
蝶莺招呼着小九,两人盛了饭,好好地吃了。
几个女子围过来,蝶莺赞许一笑,低声鼓舞众人:“这才对,可别待到机会来时,却没力气跑。”
小九看着蝶莺,心中十分佩服这女子。不过十几岁的女儿家,却有着许多男子所没有的刚毅。
蝶莺回头见小九的眼神,似乎瞧透了她的心思,对小九微笑道:“我阿娘也是好人家出身,年轻糊涂跟了我阿耶,我八岁那年,她便带着肚子里的阿弟或是阿妹郁结而终。酒鬼阿耶如何会管我,自那时起便要学着自己跨过一切难事。慢慢地便养成了这性子。”眼睛一亮,“这回也是,何况我有不能死的理由。”
小九拉住她的手:“相信我,我们都不会死。”
蝶莺看着小九,有些惊讶这小姑娘的冷静。随即点点头,漾开笑容。
饭后,小九与蝶莺到角落低声聊着,又知晓了一些信息。
大约到了晚间,小九正有些急躁,忽听得前方一阵尖细的宫人嗓音:“圣人至——太子殿下至——”
女子们有的叹息,有的缩成一团。小九猛地立起,攥紧双拳。
片刻,一个五十余岁,身形发福的男子身着帝王宫服,在一群奴仆的簇拥下出现于前头拐弯处,大步走过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太子宫服的青年男子与一个身着丞相官服的中年人。这两人小九在安国府见过。
淑敏的夫君赵恪,还有他们刑部尚书府上的郑总管。